忠诚

忠    诚

文/陈敬泉

战场有两个。

一个是冲锋陷阵，刺刀见红。另一个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

团长石破天是个老红军。爬雪山，过草地，飞夺泸定桥，血战腊子口，大小战斗一百八十九次，他总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石团长最骄傲的是他身上那二十多处伤疤，红赤赤的，宛如一条条蜈蚣在全身游走。凭这些他硬是从当兵时的一个小石匠一步一步升到团长的位置。然而，就他这个“老江湖”却差点儿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女交通员叫蓝苹。情报由她送到根据地来，每次都准确无误。可最后一次送来情报就匆忙上茅房去了，石团长闻到一股香水味，浓浓的呛死人。他也没在意。不久大批敌人涌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的。为了掩护总部首长突围，老石的警卫连只剩两人。石团长又挂了花，一颗子弹在他的脸上耕了一道血槽，心疼伤员的石团长舍不得用药，一把黄土面儿抹脸上就跑旅长那儿挨骂去了。

旅长骂了石团长整整半个钟头，一向性烈如火的石破天牙都不敢呲。是啊，他的团负责保护总部机关和首长的安全，却差点让敌人“包了饺子”，挨骂是轻的，没枪毙他已经不错了。末了旅长说给他们团派个新政委来，还是个大学生呢。石团长嘟囔道，来个秀才顶啥用，还是换个军事骨干吧！旅长的马鞭重重地磕着桌子，石破天，你给老子听着，你们团不缺会打仗的张飞、关云长，缺的是“诸葛亮”！

新来的政委叫赵刚，燕山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细皮嫩肉，说话文绉绉的，不像石团长那样会喝酒会骂娘。团部会议上赵刚一言没发，石团长很满意。会后赵刚单独找到石破天摆起了“龙门阵”，他从背包里拿出来一沓脏兮兮的手绢儿，石团长嗅到一阵似曾熟悉的香味。接下来赵政委的分析令老石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原来赵刚在来报到之前就去上次战场实地调查研究了几天，弄清楚了女交通员蓝苹被捕叛变，她假装给根据地送情报，一路暗中丢下喷有香水的手绢儿，敌军在狼狗的引领下才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我军总部所在地。真相大白，石团长如梦初醒。

后来的事实证明旅长的确是慧眼识英雄。

斗争越来越艰苦，前线将士的生死存亡往往依赖于地下党的可靠情报。石团长清楚地记得，交通员魏壮居然轻易地骗取了自己的信任，却没能逃脱赵刚政委的“火眼金睛”。事后赵政委与老石谈起他是如何发现魏壮的破绽的：魏壮应邀给新战士作报告，中间竟蹦出一句“我们共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话，就这句话引起了赵刚的怀疑，即兴表演节目时魏壮把一辆破自行车在窄窄的田埂上骑得飞快，还时不时做出车上倒立等高难度的动作，这更加使赵刚坚信魏壮是奸细，因为那个年代自行车很少见，能把自行车骑出杂技演员水平的人更是凤毛鳞角，除非他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自感暴露的魏壮抢骑了团部通信员的马，已奔出五百米开外。石破天大怒，正要派人截击。赵政委摆摆手，从身旁小战士手中拽过枪，上膛，瞄准，扣动扳机，魏壮栽落马下，像一截圆木。尤其让石破天这个老革命叹服的是魏壮的后脑勺被子弹钻了一个眼儿，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黑血。

石破天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心里却在滴血。半个多月前的一天，他和政委刚从八路军总部开完反扫荡会议回来，就听战士报告说晋绥军有三个士兵反水起义想跟着八路军打鬼子，初步审查没发现什么问题。赵刚照例讲了一番八路军的宗旨和纪律后，亲切地与他们一一握别，当与第二个人握手时，没想到此人哈腰鞠躬，恭声连说“请多多关照”，赵刚一愣，随即一个擒拿，反拧其右手于背后，高声喝斥道，你是日军奸细，缴枪不杀！不料日军奸细另一只手拉响了藏在身上的炸弹，一声巨响，两人倒在血泊之中。牺牲时赵刚政委年仅二十八岁！

多好的同志啊！石团长牙齿紧紧咬着烟袋嘴，赵刚是大学生，水平高，脑子活，但特尊重老石。有他在石团长就多了一双眼睛，今天又到了交通员送情报来的日子，我石破天该怎么办呢？

“报告团长，交通员已到”!警卫员的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教书先生模样，头戴草帽，一件破长衫。他自称叫曹大海，时间，地点，暗语对答如流。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老石心里仍不踏实，正在犹豫间，通信员报告说交通员老曹到来，来人一顶礼帽，着新式绸袍，姓名，暗语与第一个老曹完全一样，两个曹大海送来的情报都是《京沪杭沿线布防图》，但里面的火力配置却大相径庭。石破天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上级催要情报的电话已响过三遍，老石还是苦无良策，毕竟这是关系到数万将士的生命，不得不慎重啊！

当石团长接到上级第六遍电话时，额头上已渗出豆大的汗珠。

这时，后来的老曹缓缓站起身，小手抢顶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石破天一字一顿地道，首长，我有一个好办法帮你试出真假，真正的共产党员随时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再见了，同志们！说完，他扣动了扳机，热的血喷洒在他带来的布防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