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5-09 点击: 次 发布者:保康作家网 - 小 + 大
陈可非 这个事已过去多年,可一直还搁在心里。 我是头天深夜到达雪山脚下的。毕竟刚刚九月,山下还没有一点雪的气象,就是在夜晚,只要弄件带羊毛里子的大衣裹着,也不觉得能冷到哪儿去。只是汽车清晨就从省城出发,颠簸了整整一天,喘息着爬上四千多米的海拔,颠得人确实有点反胃了。下了车,第一感觉就是不想说话,一张嘴,就好像有东西从胃里直往喉口窜。 这是我那次“哨所行”的第九站。在此之前,我到了曾走出多位将军的骑兵连九号哨、东方第一哨等等,到雪山哨所连去,当然是我一直盼望的事。 到了某导弹旅前指,叫大李的政治部副主任接待了我,这个陕西渭南人,笑声里始终透着西北汉子的豪气。 洗一把就去吃饭。对我的到来,战友们显得很是热情,人没上桌,酒已备下了。几个部门的头头都过来了,可以说齐装满员,看来准备大喝一场了。 我这人生性不会喝酒,对酒不仅心生恐惧,有时甚至有点厌恶,曾因喝酒的事得罪过不少人。记得有位熟人,端杯跟我“点炮”,我不肯喝,熟人竟拿人格要挟我,说如果我不喝就是看不起他,意思是要么选择喝下那一大杯酒,要么选择看不起他。我便选择了后者。一桌人没想到我会如此无趣,后来便再不与我喝酒了。 看到酒,我的胃就更加翻腾了。 上了桌,我一直坐着不开口,大家也都沉默着。 大李试探着问:“喝点酒吧?” 我摇摇头不说话。看我的架式,没人再说喝酒的事。一桌人闷头吃着面条,哧哧溜溜的声音有点刺耳。一顿饭在十分钟内结束了,从头到尾大伙没有一句言笑。我听说过,高原的官兵爱喝酒,桌上没酒就觉得没劲,可是我不想喝。 第二天去哨所连,那里海拔更高,大李陪着我。在路上我就一直跟大李商量,去了哨所坚决不能喝酒。大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我们乘坐的是北京212吉普,其他车一概走不了这路。就这样,几十里路我们竟爬了两个多小时。刚走到一半的路程,汽车就开了锅,一行几个不得不排队向汽车水箱里各撒一泡尿。那天日头其实很好,大李一直在赞叹我的运气不错。我不敢想象,运气不好的人会碰上什么样的境况。大李说:“这条路你看它是条路,其实狗日的不是路,别说下雪,有一点雨都滑死人。马也不敢骑,弄不好人马俱伤。骑自行车吧,下山人骑车,上山车骑人。” 汽车好不容易爬上山顶,穿过一道夹缝,一下子进入另一个世界。一座白雪皑皑的高山突然撞到了我们面前。这座山几乎笔直地伸向天空,阳光下,就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这是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山脚下就是哨所连。几座红砖砌成的营房,在冰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抢眼。一路上,大李给我讲了些这个哨所的故事。有一年,大雪封山两个月,当时连长的妻子来队探亲,恰巧赶上这场大雪,只好在前指待着,丈夫在上面下不去,妻子在下面上不来。直到妻子的假期到了,雪还没化的意思,只得自己回去了。就是这次大雪封山,哨所遭到了狼群的袭击。在一个晚上,十几只狼包围了营房。围着哨所折腾了三天三夜。战士们不好拿枪打,害怕更多的狼来复仇,最后只好将自己养的几只鸡都丢给了它们,狼群这才离开。又过了些日子,哨所没一点吃的了,几个战士不得不冒死下了回山,扛回几袋粮食,才没饿死人。老作家朱春雨曾到过这里,从不喝酒的他,竟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哭泣,最后还给军种政委写了一封长达两万余言的信,建议首长多关注这个哨所和常年生活在这里的兵。政委也来到了这里,一激动,便说出了那句“能在这里待下去就是奉献”的经典话语。 下了车,踏雪走进哨所,跟战士们围在一起聊天。聊了一上午,看到战士们那呆呆的目光,怯怯的举止,还有结巴的语句,我的心总是紧紧地揪在一起。年纪轻轻的,他们怎么了?十多个人,好几个都来自大城市,我相信他们原本绝不是这个样子。 我心中黯然,真不知该对他们有些什么安慰。正默想着,突有一缕清香飘来,沁人心肺的。我回过头去,只见一位战士手捧一只军用茶缸站在我的背后。细看,那只破旧的茶缸里还长着根黄瓜秧苗,细细的藤枝爬在一根倒插的筷子上。不可思议的是,这瓜秧上竟结着一只黄瓜,如一个成人的拇指大小。 我接过瓜秧看了看,闻了闻,才知道这清香正是它散发出来的。 连长说:“他姓马,就叫他小马吧。这可是他的命,从春节后就开始养,谁都不敢碰的。搬出来给你看,说明他太喜欢你了。” 小马一言未发,憨笑一下把瓜秧拿走了。 中午吃饭,连长小心地提意:“喝两盅吧。” “不喝不喝。”大李一脸严肃地摆着手。 我看看大家,见每个人都用企盼的眼神望着我。我说:“喝一点。”“哈!”大伙全乐了。这是我听到他们最响亮的笑声。 “得喝,在这里不喝不行啦,酒可以除湿,可以御寒,可以强筋壮骨,可以壮胆,还可以忘忧。”连长高兴地说。 大李一脸笑意,一边开酒一边说道:“酒是龟孙,喝了头晕,有病治病,没病健身。”大伙听了又大笑起来。 哨所里没有酒杯,只好用碗。我被特殊照顾,大大的瓷碗里仅装了几滴酒,其余的都倒上半碗。在一片叫喊声中,大小不同的碗碰到了一起。 我把那几滴酒一饮而进,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清甜,它从喉口滑到胃里,然后燃烧到周身,至使我浑身温热起来,头脑晕晕地,晕晕中透着惬意,似有经脉贯通的感觉。 桌上没有青菜,只有一盘土豆丝和一盘油炸花生米,剩下的都是罐头里的肉了。就这样,大伙也喝得很香。 我有些遗憾自己不会喝酒了。于是,拿过酒瓶,我给自己又倒了些。 大李说:“这才对嘛。”尔后,他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不管谁来这里,别的你都可以不做,但有两件事你必须做,跟他们说话,讲外边的事,再就是跟他们喝酒。” “好,我喝。”我兴奋起来。 “给。”我正激动着,觉得背后有人碰我。回过头去,只见小马站在我身后,手里托着只碗,碗里竟躺着那只黄瓜。 “你怎么把它摘了?”我差点没跳起来。 “给。”小马红着脸,低头看也不敢看我,只一个劲儿把碗往我怀里塞。 见此情景,十几个人同时站起来,严肃得像面对军旗,一双双眼睛惊异地打量着小马。 我接过碗,看着碗里那根不到五寸长的黄瓜,泪水顿时下来了。 大李打岔说:“他是想让你吃点儿新鲜东西,这里一年到头都难见到新鲜东西,你就把它吃了吧。” 我擦一下眼泪说:“如果想吃黄瓜,回北京了我可买一箩筐吃的。” 连长也劝道:“你看摘都摘了,就吃了它吧。” 我像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样认真地端详着那只黄瓜,它青嫩的表皮里透着一层浅灰,一根根小刺还吐露着坚韧不屈的锋芒。我说:“这样吧,那么我们一人一口,都来品尝一下小马一年来的成果。不过,小马,你得开个头。” “你吃,就你吃。”小马红着脸对我说道,这是我听见他说出的第一个最长的句子。 “不行。”我坚决地说,“小马,必须你先吃,这是命令。” 小马认真地看了看我,接过黄瓜,看了好几眼,轻轻地咬下一点。 酒桌上响起了掌声。笑声中,每个人都不停擦着眼泪。接着,十多个大男人,就像孩子过家家那样,将那条小小的黄瓜小心翼翼吃了下去。轮到我的时候,我慎重地将它放在嘴边,轻轻地用牙齿抠下一点,在嘴里咂着,我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比拟的清甜,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鲜美的食物。 连长说:“就一条黄瓜,别太当回事了,来,喝酒。” “喝。”我也嚷着,端起碗跟大伙碰到一起。 大伙都有点喝高了,屋子里吵闹得不行。一个个甩掉大衣,捋起袖子接着喝。 连长说:“今天是咱们过年,我把我的旱船拿出来玩一玩。”说完,他打开仓库,扛出了他专门为哨所过年扎的旱船。旱船用竹子扎成,上面糊着彩纸,这些竹子都是他回老家时托运回来的。他把旱船扛到院子的雪地里,一边唱,一边跳起来。我们也都冲出了屋子,跟着他一起唱、一起跳。由于严重缺氧,没几下,我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大李把我拽出队伍,不让我跳了,说你初来乍到,可不能跟他们比。 我感到腿软心慌,看来是酒劲儿上来了。 大李看我的样子,手一挥说:“停,我们得走了。” 我表示要在哨所过夜,被大李拒绝了。我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真想躺下去睡一觉,可大李就是不让我睡着,他说怕出问题。他知道曾有人在缺氧状态下喝醉后睡过去再也没醒来。他哟喝几个人,死拉硬拽把我抬上了车,说要趁天还早赶紧下山。 可能由于喝得太醉、玩得太疯,我晕晕乎乎地竟将军帽忘在了哨所,回到前指才想起来。我对大李说:“说明我跟哨所真有缘分,那顶军帽就留给哨所做个纪念吧。” 回到前指,我蒙头大睡一场,等一觉醒来夜已深了。四周一片清寂,想必人们都已入睡。这时,却听见有人在敲门。打开一看,竟是哨所的司务长,我们已很熟了。 我惊奇地问:“你不是在山上吗,啥时下来的?” 他说:“我刚到,给你送帽子。” 我问:“你怎么下来的?” 他说:“我走路。这条路不能骑马,不能骑车,只能走路。” “走了多久?” “六个小时。” “谁让你来的?真是太扯蛋啦,这帽子我要留给你们做纪念的。”我有些火了。 “没事的。”他笑笑说,“这趟路每次都是步行,已经习惯了。这我不是也能趁机下山一趟了吗。”说完他退出门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酸酸的。我这些哨所的兄弟哟…… 怅然间我走到窗前,看到了夜空那轮明月,银辉洒在雪山顶上十分迷人。 我想,如果此时有人拿杯酒来,我定要再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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