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5-09 点击: 次 发布者:李修平 - 小 + 大
四十不惑李修平 林志平的烦恼是从欧阳秀琴部长的电话开始的。夜里,大约是10 点一刻吧,林志平把林语堂《生活的艺术》翻到最后一页,准备上床睡觉,电话铃响了。自宣传部领导班子调整后,林志平便是部里的中心人物,部长夜里打电话和他商量工作是常有的事,他并不在意,但今晚部长的口气却与以往明显不同。她说: “有件事想先和你商量一 下。没想到石南云就这个觉悟,他到我家里来闹情绪,咄咄逼人。唉,我好烦。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下?”她说完停了一下,显然是等着 他回话。林志平有点摸不着头脑,握着听筒等待部长的下文。欧阳秀琴接着说:“算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涉及你与石南云的分工,你不知道,这部长也难当啊!” 谈起来林志平与石南云已是老相识了,他还在学校教书时石南云就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那时他是业余作者,还经常得到石部长的帮助,后来石南云调到文化局任局长,一干六年。这六年林志平不仅写作的名气越来越大,而且政治进步也很快,从学校、教委、组织部到宣传部,一步步登上了石南云曾经坐过的那把交椅,一度竟成了石南云的上级。谁知这个石南云现在又突然打道回府。历史的幽默往往叫人啼笑皆非。 其实,石南云到宣传部上班还不到一个星期。在前不久县委对宣传部班子调整中,宣传部五位副部长一下子调出去四个,另从团委挑选了一个刚满30岁的副书记上来,这样林志平的位次就从五把手跃为二把手,并内定为县委常委候选人。正在林志平踌躇满意之时,县委的这一纸任命,不仅令林志平愕然,就是部长欧阳秀琴也感到意外。 这样一来,林志平与石南云的位次就有点不好摆了。林志平感到,石南云的到来将是对自己仕途的一个潜在威协。部长的电话即是一个信号。这个晚上他就没有睡好觉。 第二天上班,石南云比林志平早到了办公室。林志平是一个有气挂不住的人,见到石南云心里就有些别忸,不齿于与这样的小人言欢,扭头就走,倒是石南云大度,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林别走, 我正有事找你。我上午去看望一下报社、电视台的同志们,以后工作起来好配合。部里有事你呼我的BP机就是。”说着便钻进只有部长才坐的那辆蓝鸟王。 蓝鸟王开走了,林志平怔怔地站着。去看望同志们!哼,完全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他心里好像受到莫大委屈似的,感到自己的可怜。 看到钱月影,林志平心里好象得到某种慰籍,很听话地随她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欧阳部长病了,你不去看看她?”钱月影一边给他泡茶一边说。 林志平没有回答钱月影的话,面对眼前这位自己比较欣赏的善解人意的女人,有一种想倾吐心声的愿望。说起来钱月影的政治进步还是林志平进宣传部以后的事。钱月影刚进而立之年,纤纤细细的一副身子骨时时显露出少女的风韵与纯真,甜甜爽爽的一张樱桃小嘴总是挂着一丝迷人的笑意,特别是那双眼晴,看人时总有一种清澈见底的明朗,人又活泼又开朗,办事特精干。这样的女性自然容易博得大众的好感与宠爱,但她的内心追求都往往被忽略。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追求的自然不仅仅是红妆与铅华脂粉,钱月影自然也有一种功名意识,林志平一进宣传部就从她目光里感觉到了那种怀才不遇的感伤,上任不到一个月就举荐提拔,自然是一致通过,后来又是他提名,钱月影很快由副转正,成了一名副局级干部。钱月影不负林志平厚爱,打里打外,顶半个部长用。她很感激林志平的知遇之恩,而林志平也把她看成一个知己。但这种感恩与知己都没有往深处发展,多体现于工作上的默契与私下的那一种不经意的关照与体谅。自然,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钱月影看到林志平眼神总有些迷离,满含一种欲说还休的微妙。这种感觉钱月影明白,林志平自然也有意识,只是他不愿把自己与部下的关系引向暧昧而已。林志平是一个善能自控的人,知道怎样把握与女人交往中的分寸,否则像他这种才子型的领导干部不惹一身风流才怪。 “你今天好象特别的不开心,是为石部长吧,这又何必。”钱月影把茶杯递给他。 林志平接过茶杯。他知道钱月影深得欧阳秀琴信任,看来她已了解到一些内情,就把欧阳部长的电话和自己的忧虑向她说了。“何况,” 他说,“听欧阳部长的语气,她已基本决定了,我这个时候去岂不有跑官要权之嫌?跑官要权又岂是正人君子之为?” 钱月影微微一笑:“林部长一向大事不糊涂,这回怎以这么不开窍?即使不去争权争位,部长病了,你一个副职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呀。何况她还给你打了电话。这说明她确实有难言之隐,你这时去安慰人家一下,不就显出你的光明磊落、坦荡胸怀?人家是常委, 常委会上也有一票,再加上你的能力,有对手方显出你的实力。不是吗?” 没想到钱月影这时能讲出这样一番申明大义的腑肺之言,林志平顿觉心中开朗了许多。“好吧,就按钱小姐的安排办吧。”本来他想幽默一下,结果说出来还是一句不伦不类的官腔,弄得两个人都笑了。 这一乐,就乐出了他平时的那种乐观豁达。 到了欧阳秀琴家里才知道她确实是病了,而她似乎一直在等着林志平的到来,见面就说:“我知道你会来的。石南云呢?” “我不知道你病了。”林志平这时不想提到石南云。“我刚听钱科长说。” “是叫石南云气的。他一连几天来缠我,闹着要当常务副部长,要分管机关呀,财物呀,还有政工、新闻、战线什么的,好像宣传部就是他一人当家似的。还要用文件的形式给予明确。真是不像话。县委也是,我们一正两副多好,又把石南云给我调回来。这叫我怎么平衡?依了他,可就委屈了你。” 林志平望着面前这位共事不到两年的上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他知道欧阳秀琴对自己一向是比较器重的,在县委书记汪刚那里讲了自己不少好话,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列为常委的后备人选。但后备干部并不等于一定就得起用,现在石南云这么一闹,他的前途明显地露出了险情。记得就在部班子调整的当天,欧阳秀琴当着全体中层干部的面说:“我们宣传部领导班子现在是最佳结构,以后部里大小事情林部长拍板上算,你们听他的,只要别出卖我就行,反正我这部长也干不太长了,宣传部迟早是林志平当家。”也许说者无意, 可听者有心,事后林志平带领全部的人参加全县义务劳动,连续干了四天,大家围着他,那个热乎劲儿真像他是一家之主了,真正让他体会到了主政的那种快乐和得意。 见林志平不说话,欧阳秀琴又说:“以前总是你为我分忧, 现在也只有你为我分忧了。不过,换位思考,石南云的要求也不无道理, 他本来就在宣传部当了多年副部长,现在再调回来,如果连常务都干不上,面子也实在没地方搁。我看就依了他吧。你的意见呢?” 欧阳秀琴突然来了精神。“但你放心,石南云虽然管常务,但我们是集体领导,大家说了算,你的地位决不会降低。至于将来谁来接我的手,他是常务,也不一定就是他。我毕竟还是常委,可以为你去争,而你又是县委定了盘的后备干部,担心什么。” “这你就看低我了。”林志平的脸色由红变青,突然打断欧阳秀 琴的话。“我并不是那种官迷心窍利欲薰心的人,提拔不提拔,那是组织考虑的事,我只凭良心和责任感去工作,就是不让我当副部长, 我还可以卖文糊口。部长放心,我决不会闹情绪,决不会给老石的工作制造障碍,以前怎么干,以后照样怎么干。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林志平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发火,但当时他确实有一种受辱感。他直接回到了家中,站在那幅大师托尔斯泰肖像的油画下沉思良久。他有些后悔,但此时他也不想再作什么解释。墙上的挂历翻到了五月的那张,520!他心里一热,再过几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他已是四十岁的人了。孔子曰,四十不惑,可他此刻却没有半点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的快感。未来怎么样,更是个未知,他突然感到人生好累。 宣传部领导班子分工的文件几天就发出去了,石南云协助部长主持常务工作,三个副部长中林志平分管文联、宣传科和文明办,还有机关财务。欧阳秀琴毕竟没有完全满足石南云的欲望,虽然给了他满盘的红烧肉,也没忘了给别人一勺羹。在分工会上,林志平首先表态,不是他高风亮节,而是他感到毫无意思,完全是游戏,有能力干什么不可以出政绩呢。而现在,当他看到这份红头文件时,总感到这是一 种讽刺。那一刻也突然产生了要以此为素材写篇小说的冲动。他把文件锁进文件柜,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他不会受制于人,从内心看不起石南云。石南云虽然是常务,但机关林志平分管,日常事务基本是他说了算。宣传部门流行一句行话,叫做以作为求地位,他很欣赏。他必须在自己分管的方面有所作为。他开始着手制定规范完善的机关管理制度。他要用这种方式去制约某些人的行为和私欲的膨胀。他很感兴趣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的工作,这是宣传部门的一项新事物,具有广泛的社会性,一炒必热。他完全可以虚功实做。 他把制度写到一半,下班时间到了,他舒一下筋骨,准备走,钱月影进来了。“能晚一点走吗?” 他含蓄一笑,重新坐下,从书柜里取出一部毛泽东爱读的《容斋笔记》 瞎翻。 钱月影端一盆碧绿剔透、风姿绰约的宽叶君子兰进屋。 他忙接过花盆。“荷,这么漂亮的君子兰,送给我的吗?” “还有呢!”钱月影再次跑出去,很快捧一套精装《莎士比亚全集》进来,谦恭地走到他的面前。“祝林部长,不,祝我们尊敬的作家林志平先生生日快乐,万事如意,事业辉煌,前程似锦……” 钱月影的一连串的祝福与调侃,逗得林志平心花怒放神情飞扬。 他那文人风流倜傥的气质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他忙放下花盆,张开双臂就向钱月影拥来,脱口叫道:“Oh my baby!” “哇,要拥抱呀!” 林志平伸出的双臂略一停顿,感到有点唐突,就在空中优雅地一 划,接过钱月影手中的书,爽朗一笑。“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钱月影也笑了,双颊灿若桃花,林志平刚才的表露令她顿生爱意。 她想,那才是作为作家林志平的本性,童趣重现返璞归真啊!“我是秘书科长嘛,这点细心都没有还配得到你的厚爱呀!” 他重新打量着钱月影。如果说以前是赏识她的能干的活,那么现在这种赏识就又赋予了更深的内容,他真有点欢喜她了。他看一下日历,农历五月二十,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四十岁呀,男人这时,如日中天,应该是越活越有滋味。他自然非常看重。他看着钱月影。真是精细之人,知道自己的所爱。“想不到你会送我这个!” “投其所好吧!”钱月影被他看得有点神情迷乱,故作轻松地说,“送你一部书,是希望你继续写作,当个好作家;送你君子兰,是希望你常存君子之风,完善修养,做个好官。同时也希望你不以小而乱大谋,比如——”她向他靠近一步,“比如你对石部长的态度就不好, 一个单位出入,有意见岂能挂在脸上、表露于小节呀。那显得多没函养、没肚量呀。君子报仇岂在一朝一夕、一时一事?” 他睁大眼晴看着她,似乎到这时才真正认识这位有头脑有心计的妩媚女人。用心良苦,世上还有比这更情深意重的吗?他感慨万分,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 “谢谢!”他握住她的手,真挚地说:“你今天给我的远不是一盆花一部书的份量。它够我终身受用的。我真的很感激。” 他走出办公室,走出宣传部,外面天清气朗。今年的五月似乎比往年更富诗意,石榴花正红,绿水映着青山,永康城一片葱郁朦胧。他的心情好极了。鲁迅有一篇研究人生属相与出生的文章,说属猴的人生于五月,其才能与前途可以向两维发展,一维是作家,一维是仕途,只要努力均可成其气候,而他现在却是两者兼有,游刃有余,可进可退,一个石南云何足挂齿?他的人生充满灿烂阳光。 接下来的时间他过得很惬意舒心。他把机关管理当着一门学问,做得如鱼得水,特别在制度管理上充分显示出他的机智。他制定的制度实际上限制了作为常务副部长石南云的权力,而更多的则是向他分管的一方倾斜。制度本身天衣无缝,石南云有苦难言,欧阳秀琴也极为赏识。其实石南云不过是庸人一个,只求绳头小利,并不值得他用什 么心计。他想到了钱月影说的那句话:有对手方显实力。然而,就在他与石南云的关系趋于缓和的时候又发生了两件事,再次使他的情绪落入低潮。 林志平忍无可忍,与小人为伍,是君子不气死也会憋死。他发誓要给对手有力一击。这时正好北京一家刊物举办笔会,发函邀请他参加,主编还亲自打电话给他。他便负气地飞到了首都。 十多天的以文会友、寄情山水、指点当今文坛,林志平心情渐近平静。生活中的不快,部里的一切全都丢下,脑海里只是偶尔晃动一下钱月影的影子。至于石南云,他竟然有点同情了,当小人也并不一定轻松啊。或许他还不至于是一个小人,只是——只是什么呢?以后应该对他尊重一点。笔会上并不当场交稿,返回时他乘的是火车,软卧,一路上一部短篇小说差不多就脱稿了。写作上他是快手,又能入静,就是在嘲杂的办公室,耳机往两个耳朵一插,他很快就能进入创作的境界。在音乐的节拍下写作,也只有他做得到。火车的终点站是襄樊市,回永康县还要乘几小时汽车。离京时他已给欧阳部长挂了电话。走出火车站,天近黄昏,他环顾左右,等待前来接他的小车。 “林部长!”清脆而温馨的女声,是钱月影。 林志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怎么也想不到钱月影会来襄樊接自己。他一时竟然有点激动 “不欢迎是不是?是欧阳部长叫我来的。她也来了。 她去省里办事,明天返回,特意让我等你的。我们明天可以休息半天,等她,然后一起回永康县。” 啊,是这样!林志平心一热,自己从京归来, 在这暗夜苍茫的人生意绪中,一个妻子以外的女子翩然而至,恰又是自己欣赏喜欢的人。难道这是上帝的安排? “欧阳部长,真好!”他脱口说道。 晚上,林志平一直处于兴奋之中。他与钱月影住的都是单间。他有好多的话要对钱月影畅谈,但她在他房里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两人似乎都有点不太自然,走时钱月影给他留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和满屋的余香。他有点沉醉,也有点向往。他强迫自己冷静,但是怎么也做不到,看了一会儿新闻联播,就去敲钱月影的门。 “自己开吧。”钱月影的声音十分轻柔,似乎给了他一个信号。门没有反锁。 他开门进去,又轻轻插上保险栓。屋里窗帘拉得很严, 只有一个床头灯亮着,但光线调得很暗,屋里显得朦胧而神秘。钱月影拿一本杂志斜躺在席梦思床上,一条浴巾半遮着身子,整个身子轮廓分明,曲线流畅,就如唐宋春宫画中的仕女。他缓缓地走向床边,轻轻地坐下,钱月影也不看他,似乎仍在看杂志,但她的心跳他已明显地听到 了。当他揭开她身上的浴巾时,钱月影再也控制不住激情,甩掉杂志,喊一声:“不,我要。”双手猛一下把他搂在怀里,两人便是一阵狂吻。他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把头深埋在她的乳沟。“你的乳头这么大,像颗葡萄!” 他含着她的乳房,一只手伸向她的小腹。 钱月影轻轻握住他的手。“坏蛋!急什么呀,有的是时间。哎,我先给你看一件东西吧。” “我不看。”他挣脱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 “乖乖,这件东西对你很有用的。” 钱月影从枕边拿出一张转帐支票复印件。“你先看看再说嘛,石南云从文化局调宣传部时带了两万块现金,他说是给宣传部的,你去北京后,他却转入了他的私人帐户。你要打他的威风,这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林志平停止了摩挲,慢慢扬起头,看着那张两万元的转帐支票复印件,脑海里立即闪现出石南云的影子,感到一种决胜的快意。他深情地箍住钱月影的腰,说:“女人真好!”说着就要上她的身。 她郎朗一笑:“那可不一定, 女人有时也很坏的。” 他突然停下了,再看看钱月影,感觉竟然在这时发生变化,真的,他觉得女人是不简单啊。再看看自己与她两个贴紧的的身子,心就开始发怵了。自己这是干什么?在这样的情景下去做算计别人的计谋, 这与小人又有什么区别?恰在这时,他脑海里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子,那是妻。妻似乎从天外款款飘来,一副失望与委屈的忧伤。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负罪感和龋龃感,倏地坐了起来。 看到林志平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钱月影吃惊了。“你怎么啦?难道我做错了吗?” 林志平愤然无语。接过那张复印件,慢慢揉成了纸团。“你不觉得这很无聊?” 林志平的话深深地刺伤了钱月影的自尊心。她影的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她一把推开林志平,翻身下床,几下穿好外衣。“你肯定高尚啊,就我无聊,我卑鄙行了吧。对不起,请你出去吧。” 林志平负气地离开了她的房间。门随后啪地一关。他一惊。这一幕几乎是在梦中,在梦中开始,又在梦中结束。他冲一个澡,清醒了许多,在床上辗转难眠,深感内疚。怎么可以那样武断地对待一个真心关爱自己的人呢?换了自己,也难接受的呀。不行,他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陪礼道歉。他又去敲门。门已反锁,里面无声无息。他估计她也不会睡觉,一定还在生气,就给她房里打电话,可是,一听是他的声音那边就啪一下挂断电话。他于是再打,那边电话一拿起,他就大喊:“好我的小钱,别逗了。” “哼,还小钱呢,半老徐娘一个,只会办蠢事。” 那边终于答话了,他忙说:“喂,你是不是恨我?” “民女怎敢!你那样子,要吃人似的,有话可以好好说, 为什么叫我无辜受辱?” “对不起月影,别赌气了好不好,我们没有理由相互折磨。你知道吗?我当时突然想到了好多问题,很复杂。也怪我一时冲动,太敏感,没把话说清楚,误解了你的好心。怎么说呢,我平时最见不得卑鄙小人,而我们的方式说不上光彩呀。” “我已知错了,你就见谅吧。那是两万元啊,捅出去他姓石的这辈子就玩儿完啦。石南云再可恨,也是内部矛盾,就留给别人去制裁他吧,我懒得做这个恶人。” “你做好人,我就惨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天知地知,你为我好,我知。” “可你已经看不起我了,特别是刚才……” “怎么会呢?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女人,我真的很敬佩很尊重的。你拿我当朋友,我只有感激的份儿,何敢言轻视? 刚才不过是一种亲妮的表示,就作为一种美好的记忆吧。今后更要好好合作才是。” “我怕我已做不到从前那么从容自然了,还不都怪你,好好的,钻我被窝里干什么?动手动脚,我回去就辞职,改行。至少不能在你分管的科室工 作。” “不要!你离得开我,我可离不开你。你辞职,我就自杀。” “哼,说得好听。谁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一遇到具体情况就原形毕露,白让人家爱你这么长时间。其实,关我什么事儿,我现在好后悔的。” “现在不是好了吗?我们的危机已经过去了。我们完全可以回到从前,而且我们还会更默契,更能相互理解、支持、发展。世上一见倾心的人多了,不是都能成为夫妻的,也不能都做情人。何况你我并不是一见倾心,而是在长期的共事中建立的一种感情,这种感情超过朋友,超过同事,超过情人,也超过夫妻。世上真正纯洁一生的男女 友情还是有的,即使没有,我们就创个先例吧。过去有一句老话,叫做同志加兄弟,我们以后就叫同志加兄妹,叫我平哥,一生好好相处,永不改变。” “行,那就一言为定!” “还辞职吗?” “不啦!” “我挂电话啦!” “挂吧!” 林志平与欧阳秀琴、钱月影回到永康县的当晚,正赶上县委召开紧急动员会。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永康县旱情十分严重。县委号召各部办委局机关立即组织工作队,深入到农村组织农民抗灾自救。县四大家领导除留一名值班领导外,其余全部进村入户到田头,务必把灾情降到最低限度。 会议精神第二天上午就传达到了宣传部全体干部职工中,宣传战线抗灾工作队也同时成立。这一段时间林志平总有一种人生失意的感觉,他很想去农村换换环境,于是就主动请缨,要求担任工作队长。欧阳部长正准备表态,石南云打断了她的话:“林部长管机关,宣传部不能一日无主,这次下乡还是我去吧。” 林志平几乎没有思考就说:“这不行,你管新闻舆论, 在目前这种非常情况下,宣传部如果不把新闻舆论拿在手中,就是失职,工作就会被动。你想走也走不开呀。我管的那些事情可缓可急。只有我去最合适。” 欧阳秀琴看一下石南云。“别争了,就这样定了。机关的事钱月影多操点心,抗灾自救是当前县委的中心工作,你首要的任务是要配合县委中心,组织、策划好新闻宣传。一定要把握好抗灾工作的新闻导向,你的担子其实也不轻嘛。” 听了欧阳部长的话,石南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散会后他叫住了欧阳秀琴,却又欲言又止,弄得欧阳秀琴莫名其妙。“你有病啊!” 石南云确实有一块心病。重回宣传部,本以为老调重弹,可以大干一场的,但宣传工作的外延与内涵日益扩展,他的思维方式、工作方法都明显地落伍了,而且本想在位次上站住脚,为日后升迁铺垫台阶,谁知却落入了一种两难的尴尬境地,碰到了一位强劲的竞争对手。 一方面他慑于林志平的精明能干,自愧弗如;一方面又抱恨于他的不动声色,使自己处处被动。几个月下来,他有一种疲于奔命的苦痛,说是常务,其实是个冒牌,他自嘲为三陪部长,陪来客、陪记者、陪会议,毫无主动权,而且他分管的科室工作总是滞后一步,弄得科长们跟着他倒楣,这使他的威信大为降低,所以他也希望息事宁人,与林志平重归于好,甚至想让出这个常务。然而林志平对他的成见日益加深,心灵的创伤一时很难愈合。石南云上任时那种春风得意的自傲已经完全没有了。 相反,林志平倒显得练达多了。他的成功不仅在于他对事物的敏锐力,更在于他的善于策划,有章有序,有条不紊。有些工作看以随意,却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比如这次下乡就并非他的一时冲动,事实证明,这一步他又走对了。欧阳秀琴把名单一送到县委书记汪刚手上,立刻得到了汪书记的赞赏,亲手确定了抗灾新闻报道小组,让他 担任组长,随书记行动,并调来一辆吉普车供他使用。这对他无疑又是一次展露自我价值的机会。 林志平深知此任的份量,不敢稍有懈怠,接受任务后便一头扎入灾区。他实际上也在经受着一场真抢实弹的考验。连续的旱灾之后,接着便是暴雨、狂风、冰雹、洪涝,永康县遭受了一场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电线折断,民房倒塌,田地、堤防、公路等设施冲毁,其状惨不忍睹。林志平亲眼目睹了灾害造成的惨景,亲耳聆听了灾民的哭喊, 内心受到了极大震憾。人在大自然面前显得何等地脆弱,倾刻间就可以让你灰飞烟灭,处于这样的境地,那些人为的纷争、弱内强食、争权本利、杀人越货,还有什么意义呢?就在洪涝肆虐永康县的时候,林志平的新闻报道组也以惊人的毅力、快捷的速度拍录了整个受灾的实况,并不失时机地派人把原始资料带送到了县委书记汪刚手中。当时, 汪刚正在思考如何向省市领导汇报的问题。接到林志平从受灾一线送回的录相带,目光一闪,脱口说道:“这家伙是个人才!”当即召集欧阳秀琴和石南云,指示宣传部在24小时内拿出一盘抗灾自救专题片, 他要亲自去向省委汇报灾情,争取援助。 制作任务自然就落到了石南云头上。接受任务时他一时显得茫然和慌乱。24小时,一天时间,别说资料剪辑,就是解说词也写不出来,但他已无退路。他组织了十多人的制作班子,干得很苦,带子制作出来连看都没来得急看就去送审,结果一败涂地。汪刚的脸始终是冷峻严肃的,不时拿眼睛看欧阳秀琴。欧阳秀琴没等带子放完就沉不住气了,站起来说:“请书记再给一天时间修改,搞不好你拿我是问。” 其实石南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再修改仍是力不从心,虽有欧阳部长的亲自督阵,修改后仍然是一部浓缩了的原始灾情片。这下汪刚发火了:“我的欧阳部长,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就让我带着这样的片子去向省委领导汇报?立即把林志平给我调回来,连夜加班,明天上 午8点召开局长以上干部动员会,集体看片子。这回再误了大事,我就撤你们的职!” 欧阳秀琴立即去联系,石南云跟在她的后面。两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其实,林志平也在心急火焚地往县城赶,接他的车还没开走,他就搭一台农用拖拉机赶回到了宣传部。出现在欧阳秀琴面前,几乎是一个泥人。 “可把你给盼回来啦!” 欧阳秀琴像见到救星似的,也顾不得 暄,忙给他看石南云制作的带子,边看边向他交待任务。 林志平已经掂量到事情的严重性,表面上很镇定,其实他心中根本没有谱,欧阳秀琴的话他几乎没有听进,眼晴一直盯着电视屏幕, 脑海在飞速地转动,额头冒着冷汗,砸锅看来就在此回了。他甚至有点沮丧。等看完石南云制作的带子后,他才舒一口气,擦一把汗后对欧阳秀琴和石南云说:“你们去休息吧,明天早晨8点钟看带子就是了。” 他知道,石南云的带子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失败在于技巧处理不当, 画面与解说词脱节,顾此失彼,而这正是自己的拿手好戏。他的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落实了。 林志平就穿着那一身泥泞的衣服走进了永康县电视台的制作部。他只跳选了五个人,一个选带,一个剪辑,一个打字幕,一个配乐,一 个播音,解说词他自己操刀,写出一段播音员解说一段,实行一条龙 制作。本来是一种枯燥无味的加班加点,经他这么一调理,就成了一 种轻松愉快的艺术性劳动。他让人买来饮料、点心,大家边吃边谈边干,到凌晨6点就大功告成。他没有一味地反映惨景惨状,而是从永康县的环境面貌入手,引出旱涝雹风灾害对永康县的袭击,从灾害造成的惨重损失引出永康县人民抗灾自救的阵势与信心。片长15分钟,有实景, 有虚景,动静结合,字幕与画面相映,时而穿插同期声和特写,解说词深沉而简明,音乐选用的是古典名曲,似有似无,最后以《众人划桨开大船》的旋律收尾,整部片子一直在悲壮的氛围中推进,真实性、感染力极强。8点钟开会,7点半林志平走进会场的时候,会议室坐无 虚席,汪刚与四大家领导坐在台下只等他的到来。他径直走向台上的 放像机,电视机一打开,接着就是播音员深沉雄浑的解说: 今年入复以来,永康县发生了百年罕见的旱灾、雹灾、风灾、洪灾─—随着情节的推进,会场上出现了轻轻地抽泣声,人们的情绪被激发到极至,有人甚至已经掏出了捐款的大钞。林志平自己也被打动了,潸然泪下。 看完片子,汪刚向他投去满意的一瞥,与县长耳语几句,带上专题片, 就直奔省城而去。 “能不醒吧?再不醒有人怕是要哭鼻子了。” 林志平说完又怕她难堪,忙幽默地补充道:“我们怎么落难到这个地方啦!” 肖艳也乐了。“问你自己吧。作家总是不同凡响,随时都有惊人之举,弄得大家都为你提心吊胆,像个高贵的王子,这回该满足了吧。 医生说啦,没病,装熊!部长有交待,你睡醒了,就去叫她, 我去了啊!” “别。”林志平真的有点动情了,重新握住她的一只手。“就这样安静地坐一会儿吧,很难得的。” 肖艳也不反抗,只拿眼神去看他。他感到那是女人最美的时刻。 这时欧阳秀琴破门而入。“林部长醒了吗?醒啦!”她根本没有去注意肖艳的神情,一下子把林志平握肖艳的那只手拉过来,高兴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汪书记打回电话,看了我们的带子, 省委书记当场指示民政厅,第一批救灾资金你猜多少, 5000万元啦!汪书记要我代表县委感谢你呢。可以嘛,我的有功之臣!” 林志平这时候显得很平静。经历了一场大灾的冲洗,他的灵魂也得到了荡涤,是可以看开一切的。“其实,我只是在关键时刻尽了一 点微力而己,基础工作都是石部长做的。”他把目光投向欧阳秀琴身后的石南云。石南云也正看着他,眼里填满了感激与羞赧。这是一个可怜的人!林志平想。随后把手伸向了石南云。 林志平的人生进入了最佳状态,而这时他却变得格外谨小慎微起来。他在书房的墙壁上重新布置了两幅条匾,一幅是诸葛亮的人生信条,“ 澹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一幅是洪应明《菜根谭》中的至理名言,“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 卷云舒”。伫立于先贤的古训之下,他恼海里又出现了钱月影的笑靥, 继而另外几位女孩也如电视镜头一般闪现在眼前。他内心出现了短暂的不安,一时竟有自责之意。他曾经非常向往古代风流才子那种红袖添香、红颜相悦的浪漫与潇洒,希望在夫妻和睦的前提下,再去追寻一种婚补的纯真与柔情。现在想来,这不过是一种世外桃源般的幻想,在物欲横流、世风日下的当今岂有夫唱妻随与情场得意的两全? 他尊重婚外的友情,但决不能伤害自己的妻子。四十岁,应该是一个有责任感有事业心的年龄,岂能被情所困被欲所惑?选一个双休丽日,他携带妻子去照像馆补照了一张时髦的新婚照,制板封塑悬挂于两位先贤名言中间,以示此后对家庭与妻子坚贞如铁的信念。当晚,他在日记中为自己立下了这样几条诫律:不搞异性按摩,不洗桑拿浴, 不参与赌博之类无聊的娱乐活动,不搞人为的人际纠纷争斗。以前也许有过,但以后不能再有。人生的愉悦,在于内心的超脱,此时,他心里显得尤为宁静。深夜,他走向阳台,久久地凝视着康城的夜色。世事 本就变幻无常,离合聚散,俱因缘而起,因缘而灭,谁能把握住永恒? 谁能令幸福的时光永驻?生命本是空幻,爱恨是痛苦的根源, 一切执着的欲望,带来的不过是生命的耗蚀。人生是如此的短暂,若不积极地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去获得精神的解脱,就会沉溺欲海,万劫不复。何必为一点沧桑变化而感慨呢? 林志平完全处于一种超然物外的放松,夜里与妻子极尽温存欢悦之情,睡得特别香甜。清晨5时,电话铃突然响起,他似醒非醒地按下免提,里边传出了欧阳秀琴近似悲怆的声音:“你倒消遥啊, 就是不知道部长的心有多苦。告诉你,昨天我又挨汪书记熊了。这个石南云,真拿他没办法,全省扶贫攻坚会议在我们县里召开,新闻记者要来一大拨,汪书记叫我们拿出一个详细接待方案,石南云罗列得倒细,日程排得满满的,全都是书记县长出面。汪书记看了就质问我: 想把书记县长累死呀,省市领导谁陪?你们宣传部陪?你说像话不像话,石南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这个部长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这已是第二次了。还是你想个好点子吧,好好谋划一下,直接给汪书记汇报。 我也懒得管了,他石南云闹个啥样是啥样。” 接过电话,林志平睡意全消。作为配角,当不好参谋,丢面子岂只是部长个人?他略加思索,一个美好的思路便在脑海形成。 他立即给欧阳秀琴挂电话,拨了两个号又想到了石南云,自己没必要处处出人头地,这一功就让给他吧。他随即拨通了石南云的电话: “你马上到办公室去,我有要事相告。” 林志平的速度已经够快了,石南云还是比他早到半步。自从抗灾专题片的事情出现后,他对林志平已经从内心里服了,平时自觉不自觉就随着他的意志转,所以林志平的电话一打他就来了。林志平开门见山地说:“建议你搞个新闻发布会,一两个小时就全对付了。 书记县长出面介绍一下情况,剩下的由你去操作。你必须慎重考虑接待的规格,尽量让这些无冕之王吃好住好玩好,走时再送一些土特产品,包你一切主动,不出半个月,保证永康县闻名天下。到时你石部长就坐享胜利的喜悦吧。但有一条你必须把握,所有的报道必须体现书记县长的意图。还是你给汪书记汇报吧,最好与欧阳部长一道,不过,你没必要提到我,尤其是这个方案。” 当第二套方案送上去,汪刚果然满意,笑着对欧阳秀琴说: “看来没有压力不行,压力产生动力嘛。谁的主意呀。” “是林部长。”石南云说。 “我想也只有他想得出来。”汪刚说。 全省扶贫攻坚会议如期召开。由于永康县做了精心准备,会议开得很成功,上上下下皆大欢喜,永康县一时名声鹤起,赢得了新的发展机遇。全省性的会议能在永康县召开,尚属首次,这对永康县来说的确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也是一种殊荣,就是县委书记汪刚也得到了省市领导的注意和赏识。 会后,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举行了庆功宴会,汪刚在祝酒辞中列出了三条成功秘诀:一次新闻发布会赢得了新闻媒体,一部扶贫攻坚专题片赢得了全体与会代表,一份高质量的汇报材料赢得了省市领 导。“这是咱们永康县人向我省三级首长端出的三盘地方好菜。”他这样幽默地收尾,显得极为舒畅愉快。汪刚早已在心中为林志平记了头功。四大家领导研究筹备方案时,他点名让林志平担任会议材料组组长,统筹新闻报导、扶贫攻坚专题片和会议汇报材料。林志平当时所负的责任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一个宣传部副部长的权限范围。汪刚第一杯酒就敬林志平,县长带头响应,举杯站起,“我们陪林部长一起干了此杯!” 那阵势就像他是特等功臣似的,弄得他一晚上都不自然。 不久,永康县领导班子作了一次小小的调整。林志平擢升为县委办公室主任,同时增选为县委常委。石南去再次变动,调到一个边远乡去担任党委书记。一年时间,宣传部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风雨驿站。 林志平很同情他,感到过去自己对他有许多过份的地方,很有点歉意,想弥补只待以后了,他也从他的身上悟出了许多作人的道理,对自己的升迁也就看得很淡。宣传部同时调出两位副部长,欧阳秀琴自然难受,尤其是失去林志平这样一位得力助手,宣传部前景暗淡,她在感情上一时很难接受,当着全部人的面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弄得林志 平也跟着神经兮兮的。林志平很快搞好了移交手续。这中间他与钱月 影有过几次单独的接触,都没有深谈,两人都知根知底,更多的则是 沉默以对。想来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没意思极了,狂热时山盟海誓,一是离开,谁还能爱你终身?偶尔能够记起就算不错了。 能像自 己这样适时而止,就是最明智的选择,此后各自珍重吧。 林志平了却完毕宣传部的种种尘缘,打算去新的单位赴任。这时,市委组织部的一个电话再次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市委组织部直接通知汪刚,要林志平立即去市委报到,准确的消息是去担任市委副秘书长一职。得知这个消息,汪刚也感到突然,联想到上次扶贫攻坚会上市委到书记与自己的一席话,突然醒悟。会下刘书记与他闲谈,问他:“几个材料搞得都不错,谁是主笔?”他就把林志平介绍给了刘书记。当时刘书记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是与他握了一下手,上下端详了一下,就又与自己谈别的话题了。他当时根本 没有留意刘书记的意图,现在想来领导实际上是在选人材。能从自己 身边调选一个干部到市委书记身边工作,汪刚自然求之不得,很是高兴,于是,就亲自到宣传部向林志平道贺。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林志平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整个变成了痴呆儿一个。人生往往就是这么富有喜剧色彩,谁叫好机遇都被他赶上了呢? 林志平要走了,不是离开宣传部,而是离开永康县,离开他生活了四十年的故土,去一个更大的也更陌生的机关工作。他真有点依依不舍,不是他矫情,那种复杂的感情只有他自己明白。接他的车就停在县委大院,他走得有些步履沉重。他不敢回头,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感情,要落泪。而这时他身后却传出了一声哭泣,尽管掩饰得极为细小,但他仍然听得出那为自己而哭的人是谁。他顿时感慨万分,这是 一个人的价值体现,人能活到这个份儿上,真也值了。他举起右手, 回首告别。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一双双热情的眼晴。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略过,最后定格在钱月影、肖艳与欧阳秀琴之间, 终于,他从她们眼里看到了一种令他惊喜而感动的东西,滚滚热泪。 那泪是从三位并不年轻的女人眼里流出来的,也就格外珍贵。那一刻,他真想返回去,帮他们擦去泪水,再深情地说一声:“谢谢!”但是他没有,那将是一种亵渎,这个镜头他也将永志不忘。回想起这一年的烦恼,真是自找,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除了有所作为之外,其余都是次要。你做了事情,自然就会得到人心,而自己那些出世的思想也纯属多余,顺其自然不刻意追求就行,为什么要从一个极端又去走向另 一个极端呢?前面有路,正等着自己去开拓,还是迈开大步,走吧。于是,他潇洒地一挥手,跨进红色奥迪的前座, 司机恰到好处地启动汽车。他迅速摇下车窗玻璃,发现一滴水打落在手背上,那是泪,他也哭了。那是一个四十岁男人的成熟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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