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哭

宋进潮

在兴山榛子修摩托车近四年的时间，我敢说，我没有一件感情债务。离开榛子时，说走就走，心里坦然，无牵无挂。

但是，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哭，20多年过去了，一直铭刻在我脑海深处 ，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逝。

榛子离兴山县城有200里路程，坐班车得半天时间。我们这些个体户进货大多在兴山县城，很少在宜昌市。

这次跟我同行到宜昌进货的除了几个进服装的，另外增加了一个老熊，他是卖干货的。我们一同商定在兴山县城过夜，第二天到宜昌。

到了兴山县车站旅社登记室，刚好向玉秀值班，她见我们来登记，用眼色给我打了一个招呼，叫大家拿出身份证，一一登记。而轮到我时 ，她不闻不问，就把房卡给我了。老熊就炸糊起来：“老王，你娃子泡啊，身份证都不要房间就安排好了！”

向玉秀莞尔一笑。

我说：“老熊跟我一个房间，走！”

吃晚饭时，老熊问我喝不喝酒，我说不喝。老熊却说，妈的，老子就是出门才喝点酒。我说你身上带那多钱，整丢了咋办？他说，哪个敢偷老子钱!于是，我们就开始喝酒。没喝几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往我面前“笃”了一瓶“老干爸”，说：“我姐姐给你的！”转身就走了。老熊顿时惊诧，眼睛发花，刨根问底起来，我没理他。也没告诉他，这个小姑娘是旅社登记员向玉秀的妹妹向玉亭。老熊几杯酒下肚，就上醉意了，我把他送到房间嘱咐几句，就下楼找旅社登记员向玉秀“夸奢”（谝泡）去了。

我回到房间，老熊已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试着将他钱包转来转去，他一点也不知道。睡到半夜，我被一阵砸门声惊醒。静静一听，是老熊在楼下大喊大叫：“老王，开门，老王给老子开门！”我想，肯定是老熊喝醉上厕所回来走错门了。我也懒得起来，只听下面闹哄哄的。好大一会儿，老熊进门了，啥也没说，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都起床了。老熊第一句话就问我：“老王，你娃子靠得我！”我问为啥？他说昨晚走错门了，把派出所都惊动了，人家母女两吓得不得了。我穿着一个短裤衩子，冻死求了。我说，你不是说就是出门才喝几杯酒嘛？我又叫他看看钱包。他才发现钱包不见了，魂都没了，立马要哭。我说在你包里，我给你转地方了。

我们一起在宜昌进完货，大家提前走了，只剩下我一人，到三国古战场猇亭溜达了一天。

我回到兴山车站旅社登记处，将沉重的配件往登记室搬，累的五把子大汗。我以为向玉秀会给我帮忙的，哪知她一动不动。我把配件一件一件摆好，对她说：“这次有点多！”

向玉秀突然大声哭起来，我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好上前劝，哭的伤心劲儿就像苦胆炸裂了。楼上楼下的人，都来了，她的妹妹也来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以为我欺负了她，有几个男人甚至扬言要揍我。

她可能哭够了，对她妹妹和围观的人说：“没事，你们都走，与他无关！”

她擦干眼泪对我说：“跟我走！”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门前的公路，紧挨着公路楼房沿石阶来到三楼，这就是她的宿舍。虽是这不到30平米的房间，这可是正式职工才有的。一张床，几把椅子，一张桌子和炊具。一个满手油渍的个体户，被一个姑娘带到宿舍里，其身价不言而喻。

她叫我吃脐橙，自己掰。我的指甲里脏兮兮的，掰出的脐橙也脏兮兮的。她说，我教你：“你看，这是肚脐眼儿，从这儿一掰！”整整齐齐的四瓣儿。她说到肚脐眼儿，噗地一笑，我咋说肚脐眼儿啊！于是，她给我讲了脐橙就是因为这个小巴巴有点像王昭君的肚脐眼儿，才叫脐橙的。

我问她：“你为啥要哭，哭得那么伤心？”

她说：“你在宜昌玩小姐，你对得起我吗？你晓得你是我的啥人吗？”

我一听脑壳就要炸了，立马问：“哪个说的？”我是她啥人，我没往下问。

“跟你们一起去的老熊，我问你为啥没回来，他说你在宜昌玩小姐！”

我真是无法解释，有些事是越解释越乱。

她说罢自觉好笑，一遍又一遍的反问：“我为啥要为你痛苦啊，我俩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认识，听他那么一说，我脑壳就要炸了，恨不得撞车死了，我一晚上没睡着，那滋味你是不晓得的！”她最后一笑说：“我晓得老熊怪说的，但心里就是解不开这个疙瘩，凭我对你的信任，你也不是那样人！”

哦!我明白了，我无形中走进了她的精神世界，我的一言一行，都不能玷污她圣洁的精神殿堂。

其实，我跟向玉秀的交往很简单，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到宜昌进配件，都是在她的旅社登记住宿。一次登记时，她惊喜地说：“我跟你一个属相，小你十二岁呢!”我问她：“在你这儿登记的，大你十二岁的不多的是！”她一说一脸笑，红扑扑的脸，像熟透的柿子。我每次登记完，就得出去吃饭，回来时喝点小酒。她说，你没事来夸奢。我说好，于是每次都这样，都要跟她夸奢，一直夸到她交班。

我在旅客中享受着特殊待遇，物品寄存是不出钱的，而且可以放在登记室，不用开寄存单，即使她不在，也照样随便存货取货。

因为那一声号哭，我感觉我在恋爱了，但丝毫没有把恋爱推向极致的那种要求。

我们之间没有信件，没有电话往来。

春节临近，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叫我一定下去，有重要事找我商量。

我去了，她说想调换工作，要给车站领导送礼。她买了贵重礼物，我陪她一起去送礼，领导问：“这个是？”她说：“我未来的伙计！”（在兴山，伙计是夫妇相互指称）我连说：“是！是！是！还望领导多关照！”

第二年春天，我接到回单位上班的通知。临走前，我给向玉秀打了几个电话，说清我为啥要回单位上班的原因。

到了冬天，向玉秀给我打来电话说要来看我，她在电话里强调：“我给你说好，我是来看你的，我俩的事弄不成了，你不能惹我？”

我问：“为啥？”

她说：“我妈不同意，我妈小我爸十二岁，当时我妈想到我爸大些，会心疼小的，哪晓得并不是大就会心疼小的。”

一个“惹”字，叫我想了好半天，我坚定地回答：“绝不惹你！”

她的表姐把她送到宜昌汽车站，我是从那里把她接到单位的。

当晚我为她举行了接风仪式，请了四个美女四个帅哥作陪。

为了承诺不惹她，我们一起海聊，直到倒床就要睡觉的时刻。

第二天我带她在县城和温泉玩了一天。为了不惹她，我把她安排在亲戚家。

第三天，是在单位旅社住的。已经是深夜了，我把她送到房间，给旅社张阿姨叮嘱了几句，我就准备休息了。我离开不久，张阿姨就喊我，说我的女友不知喊什么？叫我赶快回来看看。我就和张阿姨来到她房间。她说有老鼠，我们四处找，没见到老鼠，她说她最怕老鼠。

张阿姨出去了，房间就我和她。她半坐在床上，我说，没老鼠。她说有！我望着，心想，有老鼠我就陪你坐一晚上吧！不能，我要诺守“不惹你”的诺言。我走近她，放开胆子，在她像秋天柿子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夺门而逃。

我站在场子里，深深地谴责自己。暗问：“我在她心中的美好印象灰飞烟灭了吧！”

第四天，我带她来到老家。母亲杀了一只老母鸡，用最好的生活招待她。

母亲给她讲了老家四合院是怎么做起来的，说人啊，要是发财也快，要败也快。母亲指着屋上的一根横梁说，太爷盖这房子时，所有的木料都是在西沟放的，一场洪水将所有的木料冲到西沟口，整整齐齐的排在河两边，省了多少工时费啊，唯独不见这根大梁，一打听，在八斗坪。太爷用一串油果子换回来了。

我带她爬上村后的山坡，俯视沮水环绕的村子，她感慨地：“多好的地方啊！”

第五天早上，母亲早早的做好饭，让我们吃了饭好去搭车，送她回去。

临走时，母亲递给她两百元，算是打发。她接下了，她又叠加三百元，跪在地上,郑重地递给我母亲说：“我没有福做你媳妇，不能孝敬您了，大哥虽然年轻遭受不幸，但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这一跪，把我们一家人的眼泪都跪出来了。

我们从马良车站上车后，她一直靠在我肩头，我们开始还说说话，后来她就睡着了。

大约下午三点多，我们到达宜昌车站，她的表姐早已等候在那里，马上就转上返回兴山的班车。

我对她表姐说：“我把你表妹完好无损的交你了！”也许这句话强烈的刺伤了她。我的话音还没落，她突然抱住我大哭起来，那哭声跟在兴山车站旅社一样，撕心裂肺。

“我的大哥，你咋不惹我啊？你咋不惹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