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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母亲 去天堂

时间:2019-05-12    点击: 次    发布者:佚名 - 小 + 大

送母亲 去天堂

李修平
                  



母亲农历五月十四生日,年满74周岁。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和昌英于五月十三日回家。前几天,电话里还与她说了这事,所以母亲一直支撑着病体,等待着我们回去。

6月3日上午昌英几次打电话回家,父亲都说母亲的病很稳定。其实,5月11日那天,母亲的病就已经很重了,但父亲怕我们着急,坚持不给我们打电话。母亲也不让。五月十二晚上,我准备好第二天下午回去的东西。物品很少。母亲生日,并没往她的病上想。

农历五月十三,我们照常上班。八点二十,家里打电话要我们尽量快一点赶回去。我一听,心里一紧,看来母亲的病加重了。我立即召来办公室主任贾永春,交待必要的事情,如果有情况,全权委托他处理县城里的事情,并把母亲的标准像发到孙韵晴QQ空间,万一有事,请她迅速去做镜框和黑纱。我们立刻出发。

风和日丽。我们九点离城,一路顺风,十一点半到家。

家里气氛肃穆。我直接走到母亲的寝室。母亲的病果然沉重。父母的干儿媳妇汪仁菊抱住母亲坐在床上。身边还有表妹、父亲、医生等守护。

母亲出气很壮,眼眠紧闭着。我叫道:“妈妈!”

母亲很快回答道:“你回来啦!”

她似乎想给我打招呼,但没有成功。

我想过去挽扶她。父亲把我叫出了门外。“你妈怕是不行了,医生也尽力了。”

这时左邻右舍来了很多看望的人。大家都在等待我,拿主意。

医生带了许多药,但他坚决不同意再挂点滴,而丸药母亲也无法服用。我想马上送她去医院。大家都反对。没办法,我只好把丸药擂成粉,搅入水中,但她已经没有气力吞服。母亲要躺下,昌英去抱她,轻声说:“妈妈你吃药啊。婷婷马上就回来了。”

母亲不能回答,只是“嗯”。她心里很清楚,但她没力气说。

昌英想让她坐起来,喂她药,她不干,嘴里说:“累!”连续说了几次。

我示意昌英放弃,让她好好地躺下,休息。

母亲躺下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感觉到她真的很累。此后,她再也没有说话,也再也没有睁眼。我真想去分担母亲的痛苦,但我办不到。

我站在母亲的床前,虽然没有交流,但我感觉到她知道儿子就在身旁。过了一会儿,母亲的出气变得均匀,有病情好转的迹象,而且还喝了一小勺药。我也就稍有放松。午饭后,送走医生和司机。这时,母亲出气变得很规则。我开车很累,昌英也累,大家都叫我们去休息一会儿。我就与昌英去休息。睡得很好。

下午四点,我醒了,走向母亲的床边。汪仁菊、王玲和昌英守候在床边。原来昌英并没睡。母亲依然平静地躺着。看母亲病情正常,就留下汪仁菊守护,拉着昌英,与父亲、昌元等在场院喝茶、说事。

“妈!”坐下不久,突然听到汪仁菊的大声喊叫。

我们赶紧往母亲寝室冲。汪仁菊说:“妈走了!”

昌英冲在我的前面,握住母亲的手,掐着她的人中,大声地呼唤:“妈妈——”

然而,母亲再也听不到了!

这时是2009年6月5日下午4点16分,农历五月十三。母亲辞世,享受73岁。再过一天,就是她的生日,年满74周岁。母亲没有冲过73这个坎儿。

昌英失声痛哭。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哭诉道:“你转来啊,转来——”

我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边突然响起上个星期与母亲在电话里的对话。我说:“等你过了生后,我接你到县城来治。我开车,不晕。”她说:“县城我是去不了啦。吃了那么多药,不见效。不治了,白花你们的钱。”而就在前天,她还对干儿子李继平说:“过两天你哥回来,他要带我去县城治疗。我的病还会好的。我这两只眼睛,都是白内障,就是你哥哥嫂子在城里给我治的。

我真混。我为什么不早点回去?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

我强忍着无限的悲痛,开始为母亲准备后事。

这个时候,我不能哭!

装老的东西早就准备了。棺材是上等的木料,是15年前做的,每年上一道漆;衣服与褥子是3年前做的,母亲每年穿一次,火纸也是现成。虽然事情来得突然,因为有准备,也就不至于慌乱。

母亲平静地躺在床上,很是安祥,好像是在熟睡。她的病态也在这时消失了。她的离去没有让亲人们感到任何的恐怖。

父亲说:“该给你妈妈烧落七纸了。”

我跪在母亲床前,点上一对白蜡,机械地烧着火纸。昌英和堂妹陪在身边。纸灰用来装枕头。那是钱,让她带走。

外面已陆续有邻居和村干部前来帮忙张落,正堂已布置成灵堂。消息开始发往四面八方。

父亲与幺婶开始为母亲洗浴、梳头。

我不干。我要亲自为母亲好好洗次澡,梳次头。但父亲不让,说儿子不能做这事,而梳洗也只能按农俗。头只能梳三下,洗澡也只是前胸二下,后背三下。

怎么要这样啊。不能让母亲干干净净地走吗!

穿衣也是父亲和幺婶。上身六件,下身五件。全丝稠。先穿裤子。开头很顺利,但穿上衣的时候母亲的一只胳臂僵硬地绻屈着,怎么也穿不上。有人说,她是不是要儿子穿啊。我就抱住母亲。我感到她的身子很柔软,体温很正常。那一刻,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怎么忍心送母亲上路啊。她蜷着胳膊,是不想走,她还有牵挂。她放心不下她的亲人。前几天她还对侄孙女说:“我死了,你大爷要受罪了,他不会做饭,修平他们也不能天天在家。我的儿子媳妇不容易,我老了,他们也不年轻。还有我的两个孙女,书读了一肚子,都二十好几的人,对象都没谈。我放不下。”

她不想走,我们谁也舍不得她,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母亲去操劳,现在老人家一撒手,叫我们怎么办?

昌英见状,忙走过来说:“妈妈,您就穿上吧。”

她的手刚一握住母亲的胳膀,母亲的胳膀就自然伸直了。大家都说,她是想儿媳给她穿衣服啊。母亲与昌英,既是婆婆与儿媳,又是舅母与外甥女,还是母亲与女儿。那情,没人能比的。

收殓完毕,母亲遗体抬入灵堂。棺材也抬进了灵堂。父亲用筛子筛上火灰,放于棺内,又用酒杯在上盖上母亲的寿龄,计73个,然后遗体入棺。母亲的怀中、两手都放着打狗粑,口里放着铜钱,身边还有青松翠柏枝。阴间的路上有艰险,母亲应该有所防备。

外面鞭炮响起。这是送灵鞭。灵桌上贡放着母亲遗像,香、火纸、白酒、酒杯,还有三只灵碗,分别装着煎鸡蛋、面条、煎饼。点亮两对白蜡烛。棺材下面放着大堆用大额钞票打印的火纸,点着长明灯。我与昌英的花圈放于棺顶。

我跪在母亲灵前,为母亲奠酒,烧纸。母亲平时不喝酒,只在除夕的团年宴上饮一点,现在,我用这种形式向母亲敬酒。往日的欢乐一一在眼前浮现。母亲,您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黄昏,歌师乐师们到。丧锣鼓及火炮家业同时奏响。一时哀乐阵阵。山低头,水呼啸,鸟泣诉。白沙河,梅香泉,我的老屋,都笼罩在浓浓的悲情之中。

歌师开歌路。应该还有道士,做道场。我遵从乡俗,也从简。

场院边,歌师对天,我跪地。纸火熊熊。

歌师们凄婉地歌唱。一声歌,两槌锣,三通鼓,声声都撞击在我的心口。歌师们缓缓地后退。我跪爬着,烧着纸,缓缓地移动,直到母亲灵堂。丧祭开始。歌声,鼓声,锣声,还有哭声,浸淫着漫漫长夜。我披麻,戴重孝。母亲的侄男侄女一辈,无论老少,均戴孝巾。

这一夜,一百余名乡邻、亲友赶来守灵。

天亮。歌师还阳。这是小还阳,40分钟。我跪引歌师,烧着火纸,直到场院边。众孝男孝女们跪在我的身后。

农历五月十四,母亲生日,天清气朗。不断有吊唁的客人到,宴席开始。上午开始策划母亲茔场。长贵兄从保康接来了看茔地的郑先生。父母的墓地不远,就在老屋右角责任田里,是三年前请这位郑先生确定的。当年茔地就已平好,加砌了博岸坎,7株香柏葳蕤遒劲。请郑先生来,只是为棺椁定位,看下葬日期。五月十六日是黄道吉日。郑先生用罗盘定准方位后,写下时辰,即农历五月十六凌晨5时至7时破土发井,7时至9时下葬,下午3时出灵。

按传统,父母亡,守孝三年,三年办不到, 也在百日或五七出灵。但长贵兄考虑到我是独子,家又居住边远,五七或百日出灵,众亲友难以聚齐,家里又无人做厨。建议我在母亲落葬后即举行出灵仪式。父亲不忍,我也不愿,但众亲友都相劝,征求舅母和母亲堂弟意见。舅舅说:“你母亲在世时,你们孝敬无比,出灵只是形式,心里记着就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也没情绪思考挽联,就由长贵在大门上贴上对联,白纸黑字。对联为:生前记得三春暖,去后思量六月寒。横披为:忠厚待人。

晚上所有亲友到齐,保康党政机关、政法各家、县妇联的领导与同志,马桥政府、白果、尧治河、堰垭村委会的班子成员,以及我的学生、文友、老部下,都从四面八方赶来。每天数百人吊唁。家乡如此偏远,不通班车,道路崎岖,路又不好找,大家能来,令我感动无比。母亲在天有灵,也会为之高兴、自豪。母亲平时最记挂的就是长孙婷婷上午赶回,超超在华科大读研,正赶上考日语一级,10月份要去日本互换研究生学习,为了不影响她,只好暂时瞒着,上午她还打来电话,祝奶奶生日快乐,昌英接电话,强忍泪水,答应代她转告。

母亲一生过了73个生日,是老人家最后的生日,也是最体面的生日。我与昌英不在乎什么,不计成本,倾尽所有,让她风光一回,奢侈一回,豪华一回。

第二夜过去,再次还阳。太阳鱼贯而出,迎来一个炎热的白昼。流水宴一席接着一席,客人一拨又一拨,我与昌英守候灵前,跪迎奠酒的宾客。

下午天变,大雨一阵紧似一阵。场院上搭着大棚,宾客满院。锣鼓唢呐齐奏,鞭炮阵阵,花圈放满了灵堂和走廊。帮忙的人按照张贴的执事分工有序地进行,三位支客先生有条不紊地指挥。我的心分成了多半。我是孝子,多数时间应在灵前,但我是独子,许多的事都需要我。幸有昌英分担。夜里大雨如注,电闪雷鸣,我的心非常沉重。早晨7点出殡,雨如果不停,将如何是好。

凌晨风雨交加,夜空凝重。四位掘井人冒雨前往茔场。他们此一去,不到坟培好不能回。坟场只能点两支蜡烛,中途送一点酒饭,5点动土,7点前必须掘起。那艰难,可想而知。出殡需两根木杠,供抬丧棺之用,白天不能准备,只能夜间在山上现砍,而且一头要粗,意为后代前途远大。这些都要靠帮忙的人冒雨完成。

望着大雨,望着母亲慈祥的遗像,我的悲痛与忧虑交织。凌晨,歌师开始大还阳,《去天堂的路》、《十月怀胎》,丧歌煽动着我的泪眼。几十名披戴孝巾的孝男孝女轮留在灵前奠酒、烧纸、叩拜。风声、雨声、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和着哭声。我再次跪引着出灵堂,跪于雨中。几十多名孝男孝女跪在歌师面前,火纸一张一张焚烧。这是钱,供母亲在那边花销。母亲一生从不乱花钱,这一次我要让她带足,超生之前花都花不完,还有打发那些孤魂野鬼、进贡阎罗与小鬼的钱,都给她预备着,让她有足够的花销。

天大亮,还阳毕,歌师们摔掉鼓槌锣槌。

歌声、火炮声、唢呐声,戛然而止。

又一阵大雨降下,又一阵狂风吹过。

我与众亲友回到灵前,开始向遗体告别,看母亲最后一眼。棺盖打开,敬爱的母亲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母亲面容未改,依然静如熟睡,疑为神奇。这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次相见了,我如万箭穿心。但是,我不能流泪。谁都不准流泪。如果亲人的泪滴在亡人身上,她就走不动。为了母亲在去天堂的路上走得轻松,我不哭,大家都不哭。我掏出母亲口中的铜钱,取出打狗粑,甩掉。父亲最后一次为母亲整理衣冠。他们20岁成婚,54年鸿雁双飞,风雨同舟。现在一只陨落,父亲从此,孤雁哀鸣,何岂悲哉!

接着棺盖訇然紧扣。母亲,我再也见不到您啦。

灵前执事将灵前之物装入托盘。我抱着母亲遗像,堂弟抱着灰盆,堂妹婿端着托盘,放入场院。外面开始拆棚。

灵堂内大家将棺椁上紧两道篾箍,众人捧棺出门。

随后大门紧闭,孝子们吃节气饭。米饭盆放在屋中,上面压着石磨,石磨上面翻盖木桌。我坐在上面,幺舅等推着木桌,左三圈,右三圈,口中振振有词:“左一转,金玉满堂,再一转,富贵荣华;左二转,养龙生凤,右二转,家道永昌;左三转,三元及弟,右三转,一品当朝。”随后揭开石磨与木桌。这节气饭,要争抢,谁先抢到,谁的后代就有福。但大家都不抢,让着我。这几十年,亲友们都是这样,呵护我,依从我,给我面子。

场院里众人开始紧张地缠绑棺椁。两根柳木杠置于棺椁二面,四面用棕绳捆绑,前面放一根长绳,便于众人拉棺。

这时,浓雾飘过当空,雨量减小变弱。棚拆毕,雨全停,天放晴。据中央气象台预报,鄂西北全天为中到大雨。突然雨后初霁,众人称奇。

茔地不远,但坡陡。花圈在前,送葬鼓乐随后,孝男孝女紧随,我抱着遗像走在抬棺之前,大家小心谨慎,挤过高坎窄地,然后逆坡而上,棺木几乎竖立。八人抬棺,四周数十人护扶,前面几十人拉绳,大喊着登坡而上,直至茔地。

我怀抱遗像,跪于井前。母亲真是有福,原担心墓底会有石头,结果泥土柔润,竟有多色。福人登福地,不假。茔地是为父母共同准备的,将来父亲合墓,立碑。谁先走,位置已定。葬母不葬父,男左女右,母亲占的是最佳位置,后有靠山,前对宝峰,左通山外,右是山泉,前有清溪。母亲长眠此地,可以登高望远,沐雨怡风。

8时落土入葬,掩土。掩土前,我兜土从棺顶走过,兜里的土随着双脚的移动落入墓内。随后立于棺顶,举锄,从棺左挖两锄头放于棺右,又从棺右挖一锄土放于棺左。之后,掩土,砌坟。

我与送葬亲友随火炮唢呐返回,进门时路祭执事立于门前,说尽奉承吉祥话语,随后,孝子由右向左绕圈一周,即举行开饷仪式。仪式毕,葬礼结束。此时正是上午9时,一切都按时辰进行。

母亲走完红尘路一程。

午后2时,出灵。我举着母亲灵位在前,火炮唢呐随后,众孝子跟随。进入茔地,母亲坟墓已成,一抔黄土,将我们母子永远隔为两个世界。

我跪在母亲的新坟之前,烧纸,奠酒,随后焚烧母亲灵位。熊熊大火,母亲灵位很快化为尽烬,接着众孝子纷纷将孝巾扔过火堆,意为了孝。我也将孝服与孝巾焚烧。灵位焚烧后,我与昌英、堂弟与弟媳、母亲干儿与儿媳头上戴上红布,返回,大门上已换成红对联,室内点了红蜡烛,意为脱白转红。做完这些,就再不会有什么禁忌,想到母子情分这么快就已了断,不免泪如雨下。再看对联,原是:脱红转白思母泪,春江桃叶难报恩。横额:人去风存。

下午众亲友离去。几位至亲执意陪我,不走。我与昌英还要安排母亲走后父亲的生 活起居,决定在母亲头七之后返回单位。

黄昏去母亲坟上送亮,送饭,燃烧怕火。怕火要燃烧三天。

闹哄哄的家园一下子岑寂无比。回到房间,与父亲,与昌英,与亲人相对无言,心里空落落的。几天几夜熬夜劳累,欲哭无泪。

想到几天内家里发生的事情,以为梦境。

农历五月十七,天大晴。开始酬劳左邻右舍与执事上的各位帮工。黄昏时继续去母亲的坟上点亮,送饭,燃烧怕火。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我是不是在做小时候的一种游戏啊!母亲并没有走。她只是独自出一趟远门。

一夜平静。

十八日到来,我们开始收整母亲的遗物。王玲开始拆洗衣被。在母亲随身的上衣兜里,我看到了一千多元现金。父亲说,应该没有这么多钱啊。我想,家里不会有多余的钱。春节我们走的时候,昌英拿出一千元,母亲怎么说都不要,最后收下了300元。这几十年来,我几乎没给父母什么钱。给,也不要。他们两人生活,而我还有两个孩子。年壮的时候,他们种田、养猪、喂鸡、种蔬菜、做副业,钱不多,够用,时时接济我们;老了,仍然坚持做,直到去年才把十几亩责任田交给干儿李继平一家。钱挣不来了,但国家惠农政策好,种田有补助,退耕还林有现金补偿,老来还开始享受起独生子女费,每人每月50元。有钱她也舍不得花,总是攒下,年关回去,作为两孙女压岁钱。母亲太节俭了。在她的木箱里还有8套新衣服,5双新袜,4双新鞋。这些年,我们每年都在她的生日、春节和春秋换季给父母买衣服,母亲总是吵。吵也要买,可她保存着不穿。她是要放着,等到百年归山时穿,为我们省点钱。直到3年前,我们为她缝置了寿衣,她才勉强换了几件新衣,平时总是穿旧的,甚至还要补上补丁。现在看到这些东西,想到自己平时的浪费,不禁汗颜。按农俗,凡母亲用过的东西都要烧掉,我不忍,也只能从俗。留下母亲最后换下的那套,其余全部埋入地下。母亲睡过的床与被,是父亲与母亲相互温暖人生的象征,父亲怎么也不忍丢弃。母亲虽然病的时候长,但临终前都没有倒床,一直都能起居、行走,一直都很洁净。我只好依从父意,留下木床、被罩和床单。父亲说,他还要睡在母亲睡过的床上。

父亲一生养尊处优,不染家务,母亲这一走,一切都将改变,连吃饭也都成了问题。

我们决计接老人家去县城,从此父子再不分居。父亲坚决不干。他哪里也不去。他要守着老屋。他说,白沙河、梅香泉、梅泉山庄,你不是也欢喜这地方吗?是的,但这是我笔下的名子。我笔下的家乡,那是升华后的天上人间啊。其实,这地方叫枣树坡,偏远,贫穷,闭塞,我们搬来时,一片荒地,仅有枣树两棵。我的出生地位于山中的密林深处,桐树坡,茅棚三间,后来父亲与兄弟分家,我与父母三口又借住五保家三年,直到1970年才在河边的枣树建起了灰瓦土房跑马檐楼。这是父母血汗所建,母亲丢下了,父亲丢不下。这里的一切早已融入父亲的血脉,他割舍不了啊。父亲与我一样,有爱好,读小说,看电视,抽旱烟,喝海酒。母亲有时也烦,烦后还是惯着他。今后他还能保持吗?父亲今年76,高寿,一生风平浪静,无病无灾,全是母亲的呵护。让父亲一个人留在乡下,我们真的放心不下。谁劝都没有用,昌英甚至以儿媳与外甥女的双重身份施压,一向随和的父亲就是不让步。父亲说:“不要替我担心,一切都可以学。忠孝不能两全,我还不懂?放心去上班。”也只好这样了,顺者为孝啊。

看着母亲的遗物,看着坚强的父亲,我一时百感交集。我这一生,为理想和事业,为家庭和个人,艰难打拼,矢志追求,迷惘过,失意过,苦恼过,平庸过,发迹过,辉煌过,骄傲过,涉猎过教育、组织、宣传、政法、经济以及权力中心,尝遍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官场况味,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写过许多文章,感悟了许多事情,平生愿望实现了许多,还有许多没有实现。这很正常。也该知足了。我平时与那么多人比,以许多伟人作楷模,幻想高官厚禄香车美女,而我恰恰忘记了自己的父母。我很少研究我的母亲,思考母亲的操行。其实母亲才是我最应该学的。母亲留给我的,那是圣宝,我要终身受用,还要传给我的后代。

母亲合天缘,死得风光,赶上的都是良辰。此前,我欲壑难平,满腹的恩怨,不满,怨天尤人。母亲用她的死,用最后的生命化解了我心中的怨仇。从今天起,对于欺负过我的人,我将原谅;对于伤害过我的人,我将原谅;对于嫉妒过我的人,我将原谅;对于打击过我的人,我将原谅;对于背判过我的人,我将原谅。我体谅所有的人包括那深不可测的人心,善待世间万物。对于我曾经反对、反感、怨恨、失望过的人,我都会重新报以忠爱;对于与我相识相交相互战斗过的人,对于任何有滴水之情的人,我要真诚地去报答。我不会再去与人结仇、结怨。我以一颗感恩的心对待社会、党、国家以及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我会更加珍惜人世间那种叫情的东西,包括亲情、友情、恋情、师生情、同学情、同事情——我珍惜所有曾经的拥有,珍惜过去的每一段快乐的时光,珍惜与任何人的那些幸福的瞬间。我会摒弃所有的阴暗,留住阳光,铭刻红尘美好于心田。我会改掉我所有的缺点、恶习,完善我的操行。我还会奋斗,流芳于世。

母亲,请您在九泉之下,注视着儿子的行为吧。

这一夜,我过得很快乐。我终于觉醒。

五月十九,是母亲过世的头七。对于亡者逢七的祭奠,农村相当重视,我虽不懂其中的内涵,但我怀着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和敬意,要慎重地对待这一天。仍然是晴朗的日子,早晨我与昌英走进母亲的菜园,看到那茂盛的瓜、菜、葱,新栽的辣椒、茄子,还有正在开花的土豆,心中充满温暖。这是母亲的乐园。正是麦收时节,母亲坟墓周围的小麦已黄,麦行中套种的是大豆、包谷。禾苗青青。

昌英说:“今天我们用劳动的形式为妈妈过头七吧。”

这想法不错,立即得到一致响应。母亲劳动一生,我们以汗水去回报。于是留一人在家,做饭,送水,上午大家一起去地里割小麦。下午我们又去挖麦行,在新挖的麦行上种上黄豆和油菜。今后这块田也不会再让父亲种了,但这一季必须种,这是对父亲的慰藉,也是对勤劳的母亲的缅怀,让她躺在这里,能够看到绿油油的、金灿灿的庄稼。

劳动的间隙,我们在母亲坟前为她举行头七仪式,照例是烧纸,奠酒,放鞭,叩拜。泪已经流得很多了,悲伤只能放于心中,化为动力。做好了这一切,明天,我们该走了,与平时任何一次离家一样,我们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只是,等我下次回到这栋老屋的时候,我就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了。但我不悲观,不失望,30年后,我会去天堂寻找母爱。

母亲,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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