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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结

时间:2019-05-12    点击: 次    发布者:佚名 - 小 + 大

陈可非

      每每提到“母亲”这两个字,我就会想起与母亲绝别时的那一幕——

      临行前,母亲硬是从床上撑了起来,踉跄着走到道场里,扶着我家门前的那棵桃树,眼泪不住地滚落下来。也许只有她才知道这是她跟儿子的绝别。

      我简直挪不动步子,回头说:“妈,你会好的,你回床上休息去吧。”

    “我会好的,只怕你下回回来我坟上都长草了。”母亲悲伤地说。

      我回头扶住她,她却推开了我,说:“你走吧,我站在这儿看着你走。”说完,她紧紧地扶着那棵桃树站在那里。

      我无法回头再看母亲一眼,转身径直地走了。我害怕自己哭出来而惹得母亲大哭,这样会对她的身体更糟。直到拐过门前的弯,进了树林子里,我才坐下来痛哭一场。

      得知母亲患癌症已到晚期,我匆匆从部队回到家里,母亲已基本卧床不起了。家里已卖掉了唯一的一头黄牛,换来微薄的资金准备为母亲治病。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容不得我拖拖拉拉,看着活不了太久的母亲,恨不得在几天之内把全部的孝心尽上。

      母亲疼痛得几乎通宵达旦不能入睡,往往只能靠一点“杜冷丁”维持着眯一会儿眼睛。母亲总盼着天亮,天亮了她要到屋外去晒一晒太阳,她说这样能减少疼痛。早上太阳一出来,我就把母亲背了出来,放在屋檐下那块垫着块旧褥子的门板上,让她靠在我的怀里,安静地睡上一会儿,见她真正地睡着了,心中的激动真是无法形容。

      我就这样在家守了母亲三天。到了第四天,我突然想起母亲养我这么大,竟还没穿过一件我给她买的衣服,于是就慌忙去了镇上,想给母亲买件衣服。我没把这事告诉母亲,因为一旦说出来,她肯定不允许的。

      记得头几回探亲时,我总是把部队发的,自己没穿完的军装、军帽,包括袜子和毛巾一股脑都带了回去,还没忘给爱抽烟、喝酒的父亲捎点香烟和酒,但就是想不到给母亲捎点什么。

      每回父亲见到我带的东西都只有他才能用,笑就抑制不住了。母亲也在一旁插话:“看,养儿子有用了吧,把你爸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这得节省你爸多少钱啊。”母亲一点也没提我没给她捎带东西,我也想不到这一点。

      到了晚上大伙围着火垅坐下来烤火,这是我们家最有情趣的时刻。往往是你说一个笑话,我讲一段趣事,有时还唱个歌、吹吹笛子拉拉胡琴什么的——因为父亲在这方面还有两下子——消除着一天的劳累,打发着夜晚的绵长。

      我回了家,就成了主角,一切话都围绕我展开。部队的事,战友的事,自己的事,说都说不完。

      父亲曾当过兵,对部队的事也多少了解,一个老兵一个新兵,话说得“镰刀也割不断”。正热闹时,不想大姐却冒出一句话来,说:“弟,我想给你提个意见。”

      我没当回事,顺口说道:“好哇,提吧。”

      大姐说:“你每次回来大家都挺高兴,但是我们发现你的东西都是带给爸爸的,没有一件是妈的。”

      “哦?”我一愣,还真是这个理儿。母亲赶紧笑着插话了,说:“这话说得不对,你弟弟能回来看看我们就是最好的礼了,你们还想着要他买东西回来,他当兵难道没给家里挣钱嘛,每年生产队要给我们十个义务工,到了年底,镇上还要慰问军属,这不都是钱嘛,就是买那个光荣灯也得花十块钱啊。”

      听到这里,我赶忙接着说:“大姐说的还真是那回事儿,我下次一定要想着给妈带点东西。”可这次以后两年,我却没能回家,直到这次得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

      这一次又是慌慌忙忙回家的,就连一根针也没带。老家住在半山腰,去趟镇上不容易,早早地我就上路了。因为我知道,如果赶不上早班车,那就耽误事儿了,闹不好晚上还赶不回来。我和妹妹小兰走了十几里山路,赶上了早班车。

      到了镇子上,我摸摸身上还有二百元钱,想给母亲买一件好一点的衣服。我们跑遍了镇子上的大店小铺,也没找到一件超过八十元的衣服。

      最后,我只好给母亲买了一件缎面的花棉袄,价值七十八元。回到家里,母亲见到衣服就埋怨我瞎花钱,并一再问我价钱,我只好说只有十八块,母亲这才显得好受一点。我让她马上穿上,她还想省着,我硬是让她套上了。

      等再次回家,就是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这时我才真正地了解到,母亲当时那种表情那种心情,一定要起来送送我的原因。我趴在母亲的坟上,除了痛哭还有什么能表达我的负疚呢

      母亲在当地的妇女中应该算个文化人。她出身于富农家庭,从小受到了较好的教育。但也正由于出身不好,总是从不张扬,做一个安分的家庭妇女。上完初中,她就考取了光华女子师范学校,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了县城小学教书。

      这在当地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父亲从部队转业后,在县文化馆工作,负责创作一些文艺节目,生活还是蛮不错的。这时,公社缺一个革委会主任,点名让父亲担任,父亲就回到了公社。不想父亲是个倔脾气,跟公社的其他领导闹了矛盾,不辞而别回到了农村。母亲也只好辞去公职跟着父亲回到乡下。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父亲回到生产大队又做了农村干部,成天顾不了家,一切事都要靠母亲操劳,包括我叔叔、姑姑们的上学、婚姻等等。

      我很少见到母亲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只是从她上学时的照片上看,母亲曾经是一个穿着讲究、漂亮的女人。但那种讲究和漂亮,从我记事起就消失殆尽了。

      母亲一天到晚就是忙碌,没看见她能安静地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当时家里有十来口人,每天大家都张着口等饭吃,母亲怎么能停得下来。天还没亮,母亲就要上山去捡柴,等到我们起来,她总是扛着一大捆柴回来了。让大家吃上了饭,她就下地去干农活,干着干着,还要考虑中午给大家弄点什么来填肚子。过了中午还有晚上,母亲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被岁月熬掉了,过早地苍老了。

      有时我也劝母亲,让她少干点,她说:“你以为我想干,这么大一家子,日子总得过,你爸不是当农民的材料,种地他不是行家,我不干养得活你们吗?我吃点苦不要紧,只要你们今后有出息了,我就不干了,就跟着你享福去。”可是母亲并没有等到这一天,她一天福也没享到。


母亲忙得很少有时间跟我们姊妹亲近,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没有抱过我一回。只是有一回,我突然生病了,发起了高烧。我们家离卫生所很远,父亲不在家,母亲很着急,丢下手里的活儿,背着我走了四五里的山路去找医生。

上坡下岭,母亲几乎是在飞跑,一刻也没停歇。等赶到卫生所,医生却不在,母亲又背着我往回赶。走到半路上,天下起了大雨,瓢泼桶倒一般。我们没带任何遮雨的东西,雨水顺着我们的脖子灌进去,又从裤腰里流出来,把我们母子俩淋得没有一处是干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母亲还在为医生的事着急,我却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妈,我好了,我不难受了。”母亲跑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发现淋过雨的我真的不烧了。“老天啊!”母亲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为别的,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她说:“这都怪妈太忙,忙得把你们都忘了。不烧就好了。”

母亲的俭朴在当地也是有名的。她常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日子再苦,她也要把家庭安排得井井有条。看着她一分钱掰开花的艰难劲儿,我发誓要让母亲铺张一回。

初中毕业后在家等待上高中的通知,我每天都上山去打山货,几角钱几角钱地攒着。等到接到了上高中的通知,我已攒足了八九十元了。留下了学费,我去了一趟供销社,我要好好消费一回。过去总是一斤一斤买的食盐,这回二十斤;过去总是一包一包买的火柴,这回两打;肥皂二十条;白糖五斤等等,还特意给母亲买了两斤红糖。母亲见我扛着大包东西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围着这些东西看来看去,一边抚摸着一边说:“太多了,真是太多了。我从来都没这么大方过呀。”从眼睛里,我看出了她对儿子的欣赏。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考上大学,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当兵。这也是父亲为我设计的第二条生路,父亲说啥也不想让我再当一辈子农民。我主意一定,坚决要求当兵。母亲非常矛盾,她不想自己唯一的儿子远离自己,但又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等接兵干部要到家里家访时,我就跟母亲说:“今天你一定不能哭,如果掉眼泪的话,接兵的就以为你不同意我当兵,就不会要我了。”母亲说:“我不哭,这有啥好哭的,儿子当兵是好事。”其实母亲说这话时已经抹起了眼泪。

等到接兵干部下午来到家里,母亲一直强装着笑脸。吃饭的时候,母亲本来不上桌的,接兵的干部一定要母亲上桌来吃饭,母亲拗不过只好坐到了桌子上。接兵干部说:“你儿子要当兵了,你同意不同意?”“同意。”母亲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她慌忙用手去擦,生怕被接兵干部看见了。接兵干部还是看见了,说:“舍不得吧,流眼泪了。”母亲连忙解释:“我这是刚才油烟子熏的。”接兵干部笑了,说:“哪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儿子远走高飞呢?不要紧,你放心,你的儿子到了部队一定会有出息的,他是这批兵里唯一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你同不同意我都要把他接走。”这时,我看到母亲的眼泪毫无顾及地、成串成串地淌了下来,但一边淌着泪,她嘴里仍然笑着。

当了三年兵,春节我要回家探亲了。这一回可以说是载誉而归。我入了党,立了功,镇上已收到喜报只等我回家后用锣鼓队送来,所以成天打听我何时到家。

我发了电报就兴奋地踏上回家的路。路途遥遥,中途多次转车,时间一再耽搁,不能按预算的时间到家。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却遇大雪封山,又停顿了一日。天一放晴就立即往家赶,一下车,抬眼就看见母亲在对面山埂上站着眺望,她是想看一看这趟车下来的人有没有自己的儿子。这一下她等到了。

山埂下是一条小河,没有桥,只是用石头搭了些墩子。只见她快步跑下山埂,母亲和儿子在河中间的石墩上相遇相拥。母亲就这样站在小河中央,扑在我的肩头上痛哭失声。她说:“这一回说啥我也不让你走了,这几年我想到你就哭,眼睛都哭瞎了。”站在河两边等着过河的人都停了下来,他们被这一场景感染了,也都掉下了眼泪。有人对我说:“你妈已在这里等你五天了。”从我家到公路边约十余里山路,母亲听说我要回来,连续五天都来这里接我,早早地来,天黑了才归。可见她盼儿归的心情。

那一次我就感到母亲明显地老了,但精神倒还好。母亲快五十的时候,父亲请人给母亲拍了一张照片寄到了部队给我,我看了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儿,这哪里是不满五十的母亲,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十了。眼睛睁不开了,头发像荒草一般,额头皱纹深如刀刻。我又想到了我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年轻的母亲,我感到母亲的过度苍老,我有难以推脱的罪责。

母亲病入膏肓的时候,却日日惦念着儿子尚未成家,她把我妻子的照片揣在胸口上,疼痛难忍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看一看她就笑了,她说这样可以减轻疼痛。但最终她却没见到儿媳真人是啥模样。这成为了她最终的遗憾。

辛勤了一辈子的母亲过早地离去了,卖掉的那头老牛远远换不回她的生命。父亲发来电报还流露出了他固有的浪漫色彩,电报说:吾儿,你母于古历冬月初一早上八点旭日东升之时辞别人世,享年五十二岁,盼速归。切!

谁没有母亲呢,母亲就是家,一辈子欠母亲的最多。但是我想,当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细细地思想过这个无比简单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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