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家

何满军

第一次离乡是外出求学，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背着旅行包，独自踏上追寻梦想的旅程。在武汉下了火车，站在站前广场上，看着四处奔涌的人流，耳中仍然充斥着火车的轰鸣，虽脚踏实地，却恍恍惚惚，似仍在随着火车前行。

每年寒假前，总是早早的定了火车票，期末考试也挡不住想家的念头。车过南漳，窗外掠过熟悉的群山，眼神己飘向属于保康的那朵白云，心里开始回味家的味道。

从进九开始，农村人家陆续开始杀年猪，进入腊月就要忌口了，得称“福年猪”。菜色开始丰富起来，酸辣椒炒猪血、爆炒猪肚、猪肝、猪心、猪腰子，正庄肉先挂起来晾着，这些杂碎就能吃上好长时间。火笼烧的旺旺的，锅子里炖着新鲜的猪肉，尤其是猪肠子用自制的黄菜炖一锅，想想都口水直流。

农家打豆腐大都在小年前后。三升黄豆泡的涨涨的，用石磨磨成浆，大锅烧开，装进沙布口袋使劲揉，使劲滤，沙布眼儿里挤出来白白的豆浆，口袋里只剩下豆渣。豆浆在锅里煮沸，满屋的蒸汽里面氤氲着浓浓的豆香，盛一碗，加一勺白糖，那个香甜味，在往后的城市生活中再没有品尝过，无论是早餐店里，还是买了豆浆机在家里做。

农村人家仔细，过年需要的点心不舍得花钱去买，板栗，核桃，花生总有几样，自家田边点几行向日葵，留心收了晒干炒了就是瓜子。最撑门面的还是麻糖，干包谷用石磨磨碎，筛出大包谷米，用水泡软，和进一大碗麦芽，再上石磨磨成浆，大锅烧开，趋热用沙布口袋滤出汁，大火熬煮，熬至半浓用筷子挑了起线时盛一碗，称作糖稀子，带着包谷的清甜，小时候守着熬糖的锅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喝这一碗。满锅水熬至只剩面盆大小，麻糖就成了，筛子里面铺上白布，装大半包谷面，中间做个窝，麻糖趋热盛起来倒进面窝里，渐冷渐硬，称做板糖，可以用刀背敲碎了吃，更好的吃法是放进锅里小火熬化了，或拌上包谷花儿，捏成圆球形，或拌上鲜人谷，做成长条再切成薄片，颜色深红，口感清甜，回味无穷。

从学校毕业后去南方觅食，揣着火车票，背上旅行包，火车轰鸣声中踏上陌生的南方土地。成片的工厂点燃了心中的激情，却在填表，面试，等消息中不断放低身价。白天努力适应南方生活，夜晚怎么也挥不去想家的念头。

记得自初中开始，父亲让我学写春联。先学裁纸，再学折印，毛笔字却写的自己都不忍看，但在父亲的坚持下，只得硬着头皮写。对联来自农历本，在我看来内容都一样，无非是寄托了对生活的希望，父亲却要细细的斟酌，逐联挑选。年跟前天气特别冷，写一幅手就会冻僵，借口去火笼烤手，由着父亲一个人选对联。正联写罢，一阵任务完成的轻松。鸡笼上的“鸡鸭成群”，猪圈上的“六畜兴旺”倒是简单，匆匆画完，一头扎进火笼，剩父亲一人一边咂摸对联，一边做些收捡的善后工作。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三十晚上火笼里必躺着早备好的花栎木疙瘩，不断添加硬柴禾伴子，烤的浑身冒汗。那时的火笼是开敞式的，三根条石镶成，广木上吊下一根铁钩子，或挂着铜壶烧水，或挂着吊锅子炖汤。那跳跃着的明晃晃的火焰，映照进一家人的眼晴，闪烁出希望的光芒。

初一出天星都是凌晨，不知谁家开的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惊走了初春的黑夜，惊醒了沉睡的山林。“三十的米，初一的面”，三十团年大都吃米饭，初一早上必吃面饭。出完天星进屋，洗洗涮涮，天光放亮时热腾腾的饺子就上了桌。

不知不觉己至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不再出远门，但偶尔出差去个三五天，仍忍不住想家的念头。在匆匆往家赶的路上，细细回味家的味道，车过南漳，进入保康地界，农村老家那浓浓的乡土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