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何满军

爱吃豆腐，是很早就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每逢母亲打豆腐，总会放弃陪小伙伴儿们玩耍，守着锅台不愿离开。闻着飘散在蒸气里的豆香，先来一碗豆浆解解馋。母亲包豆腐时总会留下一些豆腐花，白白嫩嫩，刚进嘴就已融化。豆腐做好刚下锅，早已心痒难耐，母亲却笑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灶膛里只留火炭慢慢地煎。豆腐煎好，盛进大土碗，母亲拍开我伸向豆腐的手，笑着又来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直到豆腐稍凉，才允许孩子们提前开饭。现在想来，我这不温不火的性子，在小时候吃豆腐时就埋下了种子。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庄稼人种黄豆的辛苦暂且不说，单是打豆腐、卖豆腐就需要起早贪黑。白天顾着地里的活，晚上才能腾出时间来打豆腐。打豆腐很繁重，泡好的黄豆要用石磨磨成浆，石磨沾上水转动特别艰涩，小时候根本推不动，只能拿着铁勺，舀了混着清水的黄豆，喂进磨眼。抽空注视父母单薄的身影推动沉重的磨盘，双手把着磨拐，就象把着这个家，劳碌的身影永远不会停下，抚育儿女长大，看着儿女立业成家，眼角的皱纹绽开的是幸福的花。

孙中山先生曾经说过：“豆腐是穷人的肉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豆腐是百姓餐桌上的荤菜，而在物资充裕的当今，豆腐又受到素食主义者的青睐，可见爱吃豆腐者众，豆腐也长盛不衰。

农忙的时候，未必有时间慢慢地煎豆腐，母亲也会切了小葱，拌着生豆腐给我们吃，却不忘说一句“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葱叶的青，田野里满地都是，在葱白和豆腐的衬托下，却格外显眼，葱白白在干净，豆腐白在朴实。母亲笑的平淡，说的平淡，这个一清二白却贯穿了我们几个孩子的一生，干干净净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长大一点，抽空就帮母亲做事，踮起脚取块豆腐递给母亲，眼睛里只剩下手里的豆腐，被地上的菜篮一绊，豆腐掉在地上，摔作几瓣。我捡起一块，想拍掉上面的灰，却咋也弄不干净，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母亲和我一样心疼豆腐，却没有责怪我，轻笑着说了句“豆腐掉进灰窝里，拍不得，打不得。”沾灰的豆腐进了猪食缸，我却不能平静。人生路上总是拿沾灰的豆腐自警，不能容半点尘灰沾身。

小时候对于学业很认真，考卷上做错的题总要找到错误原因，遇到因大意失误而扣分的情况，喜欢以书拍头，自责不已，母亲见了总是笑着说“找块豆腐撞。”豆腐是柔软的，就象母亲对待孩子的心。

走上社会后，免不了自己开火做饭，进菜场最喜欢买的就是豆腐。眼下一斤豆腐售价三块，煎一盘豆腐却用不了一斤。我知道豆腐里面凝聚的汗水，所以买豆腐时从不跟人讲价，不愿用价格来给汗水打折。“熟人多吃四两豆腐”原本是说熟人好办事，却也道出了豆腐的廉价，廉价到沦为熟人之间的顺手人情。

豆腐买回家，水龙头下淋一淋就干净，左手掌当砧板，右手拿菜刀，切出来的豆腐直接下锅，“菜刀切豆腐，二面光。”豆腐就是这么好侍弄，懒人下厨，首选豆腐，次选鸡蛋，懒是懒了，味道好，营养也足够。

岁月磨去了少年的棱角，温养了幼时埋在心里的种子，越发不温不火，越发淡然。嘴里的牙齿已生出不满，渐渐舍我而去。对于豆腐，却越发喜爱得紧，一并喜欢上了与豆腐有关的物事。

有发了酵，加了料，闻着馋，吃着香的豆腐乳，用筷子尖沾一点，放在味蕾最集中的舌尖，其痛快有如喝一杯经年陈酿。

有历经了人间烟火的豆腐干，白嫩熏作老黄，却更显劲道。恰如人之由幼及老，奋斗一生，拼搏一生，留下满脸故事。细细咀嚼，豆腐干的香气里满是人生的回味。

有和豆腐一样白嫩的豆腐西施，熟练的切豆腐、称豆腐的动作和温暖的笑容里透着母亲劳碌的身影，劳动场景是最美的画面，劳动者是最美的人，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就在心里默默致敬，为操劳一生的父母亲，为所有勤劳的人。

卤水点了豆腐，豆腐俘虏了我。母亲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悄无声息融进我的性格里，陪伴了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