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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旧事

时间:2019-05-04    点击: 次    发布者:张太学文 - 小 + 大

张太学

小时候,我的家乡堰塘冲几乎大部分农户都有一支猎枪。耕种之余,庄稼人转眼间就变成了猎人。围猎是一种爱好,或者说是一种游戏。就像抽烟喝酒、品茶聊天。 

      

围猎是书本上的说法,堰塘冲人称围猎为打铳。围猎就是猎杀黄麂子、山羊子、野猪之类的野生动物。这是一件很体面、很浪漫、很男子汉的事情。长长的乌黑猎枪,先往枪管里装火药,再装铁沙,用探条把准备好的头发团子填进枪管、夯实,以免爬坡越岭药弹流出枪膛。射击时,猎枪后坐紧紧扛住肩膀,然后小心翼翼地扣动枪机,“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四射,横扫一大片。正常情况下,猎物很少有逃生机会。 

      

每年大雪封山季节,猎汉们就串拢父亲一起围猎。山上万木萧瑟,空荡荡的山林没了遮掩,飞个麻雀都能看见。山里到处都是皑皑白雪,野兽走过就会留下长长爪印,根据爪印,你就可以分辨出是什么野兽。猎汉们肩扛猎枪,腰系弹药袋,脚穿深筒鞋,英姿飒爽地走在山岗上,像电影里的土八路,样子很潇洒,让我们这些小家伙好不羡慕。接着就能听到山坡上传来“得喝……得喝……”的赶山声。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或是麂子被打滚,或是野猪被放倒。猎汉们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围着猎物惊惊咋咋:“是谁打滚的?打在哪儿?估计有多重?”然后七手八脚把猎物抬下山,个个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猎汉们有个不成文规矩:“不打怀孕的,不打窝里的。”因为动物们正在做母亲传宗接代。否则就是缺德,短寿。 

      

父亲是没下文件的打猎游击队长,围猎活动大家都要听他指挥。父亲枪法也是数一数二的,每次上山必有收获。如果没能打滚大猎物,父亲也会打只毛老鼠提回家。父亲说打猎要图吉利,如果空手就会得罪山神爷,以后再也不会打到猎物。我不知道父亲的话是否有道理,但他对打猎是虔诚的,态度也是认真的。他喜爱听那震耳的枪声,那硝烟飘散的景象,那刺鼻火药味的芳香。即使有时什么也没打中,也令父亲陶醉。 

      

我小叔是堰塘冲打猎汉子中枪法最稀松的一个。别人一枪一个斑鸠,小叔连根斑鸠毛也打不掉。打不到猎物的小叔就没有底气,没有底气小叔就直不起腰。小叔发誓要跟父亲学枪法。父亲说,打枪要点在于心静、腿勤、眼精、手快,先练死靶后练活靶,一折一折的来,丝毫不得马虎。为此,父亲的十斤火药被小叔活生生地练了个精光。或许,小叔天生就不是打猎料,练枪法后的小叔,只打死过一只毛老鼠。为这,小叔整整高兴了一星期,死老鼠在猎枪头上也整整挂了一星期。枪头挂着死老鼠的小叔,每天早上都要从村头哼哼唧唧地走过,这样就招引了不少好奇的眼光。有人问小叔:“今早上又打到一只毛老鼠啊?”小叔挺自豪地回答:“是的!今早上又打到一只毛老鼠!”直到这只死毛老鼠长蛆了,小叔才肯把它扔掉。 

      

我渐渐长大后,才有了摸猎枪的机会。这种机会,是在我不断磨缠下争取的。父亲磨不过,才让我过了一把猎枪瘾。试枪前,父亲反复指点打枪要领。末了,才正正规规把猎枪交给我。梦寐以求的猎枪真正拿在手中时,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得我几乎抬不起胳膊。父亲说是我心不静,底气不足,胳膊自然就没有力。父亲让我卧倒练死靶。我依照父亲指点静卧于地,眼睛紧瞄靶心,慢慢扣动枪机,只见眼前红光一闪:“轰”的一声,一股白色烟雾笼罩了整个靶牌。父亲跑过去看了看靶牌说:“打得还不错!”说这话时,父亲绽放出满脸的灿烂。 

      

围猎讲究套路,这是我进入猎圈后慢慢知道的。围猎通常五至八人。首先,猎汉们四处短叉子,就是寻找猎物的蛛丝马迹。知道猎物大概藏身区域后,选派经验丰富的跟叉人跟踪追击,把猎物赶到事先设好的埋伏圈内,猎人在埋伏圈内把猎物打滚。如果打不滚让猎物跑掉,叫作出仗。一旦猎物出仗,父亲就得重新调兵遣将,另设埋伏圈。围一场猎需要大半天,有时需要一天。如果是打野猪,甚至需要半个月。 

      

围猎忌讳挖内仗。也就是跟叉人在埋伏圈内打偷铳。这样的事件往往发生在那些贪婪的猎人身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独占猎物。猎圈内称此为“心枯”。这样既遭人咒骂,有时还可能带来生命危险。在一次围猎野猪过程中,有兄弟俩商量挖内仗。在密不透风的灌木丛中,他俩携带猎枪,跟踪野猪匍匐前进。灌木丛摇摇晃晃,发出“沙沙”响声。正在执行埋伏任务的猎人以为是野猪上仗了,瞄准灌木丛“砰”的一枪,兄弟俩随着枪声倒在血泊中,结果住了一个多月院才保住性命。 

      

跟随父亲打猎当初,我一直没有露过脸。每次打猎回家,父亲总是满载而归,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我却远远地跟在后面,耷拉着脑袋,一脸地沮丧。问及打猎的窍门,父亲笑着说,你要瞄准了再开枪,不要见了猎物就慌神。猎物一来你就像打张的鹿,还能把猎物放倒?我照父亲说的去做,仍不见好转。于是,我对父亲的话产生了怀疑,开始留意观察其中诀窍。 

      

在细心观察下诀窍终于被我找到了。一次,我和父亲去对坡荒葩打麂子。父亲把猎枪挂树枝上抽烟,一只大角麂在我的吆喝声中被赶了起来。眼看快要逃进树林子,父亲来不及取枪,急忙大声喊叫:“前三米,照树林子边上打!”我来不及细想,抬枪对准麂子前三米扣动枪机,麂子应声倒地,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父亲。扛起余温常存的猎物回到家,我不由一阵心花怒放。奶奶笑着说:“快让我看看麂子尾巴长蛆没有!”我像个凯旋英雄似的挺着胸膛说:“活生生的麂子,尾巴咋会长蛆呢!”奶奶幽默地说:“麂子尾巴要是不长蛆,你娃子还能把它打滚?” 

      

从那以后,我一发不可收拾。除了野猪之类的大猎物我没打滚过外,像麂子、兔子、野鸡、毛老鼠等等几乎所有生活在这里的小猎物都捕猎过。印象最深刻、心情最愉快的捕猎莫过于打野鸡,那种感觉才叫过瘾。打野鸡首先得去听野鸡,就是傍晚野鸡上树歇息时,探听它们歇息的具体方位,利用夜幕做掩护,根据方位用手电筒搜索猎杀。搜索是一件细枝抹叶的活儿,急燥不得。必须手脚并用,一寸一寸地靠近野鸡歇息的树林,给人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当雪白手电光“涮”地照到花不唧溜的野鸡那一瞬,心中那个激动就别提了。随着清脆的猎枪声和野鸡沉闷的落地声,全身上下犹如媚劲十足的美女在按摩,那个舒坦简直有点儿“晕”。 

      

没过多久,我离开父母和家乡,到荆山腹地小城混了个小萝卜头。丢下猎枪的我,心里老是有点空荡荡的感觉,当年在堰塘冲围猎的情景成了美好回忆,电视“动物世界”栏目成了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就在那一年,国家颁布了野生动物保护法,政府不断加强对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宣传,有关部门也加大了对盗猎行为的打击力度。这期间,我从一名打猎爱好者很快转换成一名禁猎宣传者。逢年过节回家,就给父亲谈“野生动植物保护法”的话题,父亲时不时的刨根问底:“捕杀野羊子也要判刑了?是几年?”,“野猪也不能打了?”“猪獾子,白猕子、野鸡、麻雀也是保护动物?”,在我讲解中父亲多次打断我的话题。为让父亲更直观地了解野生动物和生态环境保护的重要性,我买了一台电视机送回家让父亲潜移默化。后来听母亲讲,父亲好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对从前打猎行为悔恨不已,时不时的串拢堰塘冲猎汉们讲一些“野生动物保护”之类的话题:“如今打猎的事儿搞不得,上面下文件了,猎杀野生动物是违法行为,判你的刑。叫我说,这野生动物是该保护了,上面这事儿搞得对。你看看,这大山大岭搞得冷火秋烟的,连只毛老鼠都看不见,简直有点不习惯……”此后,父亲在政府号召下第一个上交了那支跟随他多年的心爱猎枪。 

      

前些年,政府针对野生动物及山林遭破坏的情况,实施了一系列保护措施。父亲也参加了这项工作,承担了森林巡护任务,有关部门还给他配发了“护林员”袖章。根据巡护山林需要,经过有关部门批准,那支阔别多年的猎枪重新又回到了父亲手中。从那以后,父亲对野生动植物的保护工作更加负责起来了。政府每月虽然只发几十元补贴,父亲还是每天快乐地扛着猎枪巡护着。 

      

转眼间,父亲已经十几年没打猎了。这些年,父亲管辖的山林很少有盗猎活动,乱砍乱伐行为也很少发生。随着国家的大力宣传和人们对生态环境认识程度的不断提高,堰塘冲不断恶化的生态环境得到了有效改善。以前的猎汉们,在政府的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下都种起了烤烟。种烤烟的猎汉们腰包都有了钱。于是,一幢幢楼房在堰塘冲拔地而起,摩托车比比皆是,许多农户还购买了小汽车,完全运起了新农村的味儿。去年春节回家,路过第一次我打滚麂子的那片荒葩时,一群野鸡“叽噜”一声从我脚边窜过,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荒葩灌木丛。我问父亲:“现在的野鸡胆子咋这么大呢?”父亲笑着说:“这是禁猎后的结果,过去冷火秋烟的山林,现在又热闹啦!野猪、山羊子、黄麂子、猪獾子,白猕子、野鸡到处都是,也不怕人。前些天,黄麂子都跑到我们道场边来了。特别是野猪多,政府还批准我们有计划地猎杀一批呢!” 

      

看着滔滔不绝的父亲,我分明看到的是一堆火,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它照亮了沉寂的山林,点亮了父亲的双眼。父亲端坐篝火旁边,他那双眼睛喷射出满天霞光,定格成一片辉煌,笼罩了这片渐渐安静下来的土地。

(原载《汉水》2009年第三期;《炎黄》2016年第一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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