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泉

那山 那泉

宋进潮

回眸茅山

汉武帝时代。长河落日，残阳如血。

茅氏三兄弟经咸阳古道，翻秦岭过汉水，踏访灵山秀水，一路采药炼丹，来到荆山之首荒蛮之野，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暂息此地，俄见一道祥光，紫气弥漫，脚下奇峰错落，瀑布飞泻，百兽起舞，群鸟歌唱。茅氏兄弟就在这里修道成仙，济世民众，降妖除魔。数年之后，他们拨沉东去。当地山民为了纪念茅氏兄弟，就在此地修建“茅山祖师庙”，成为我国著名的茅山道教圣地之一。

这是一代帝王朝的背影，一个物质相对丰富，精神趋于虚幻并渴求理想的时代。

茅氏兄弟来到的“茅山”，就是现在的保康县马桥镇桃坪河茅山岩，当地流传着“茅山祖师开洪荒”的千古传说。《保康县志》记载：“古时，山上有祖师庙，供茅山祖师牌位，庙址尚存”。更有人说，真武大帝在此得道成仙飞身武当金顶。这种传说，很能让人直信。站在茅山岩俯视山峰，有三十六峰昂首朝拜，对岸有十二峰回首顾主。其峰可与武当诸峰齐美。茅氏兄弟踏开冥无人迹之路，连接川陕豫之道，挺拔秀丽的茅山，香火蔽日，虔客如云，一度成为道徒的“济世乐园”。潘新藻所著《湖北省建制沿革》一书中说：“茅山，有三百人学道成仙”。

从汉武帝时代起，茅山庙宇几经拓展，建有大茅宫、二茅宫、三茅宫、三圣宫和紫气峰。茅山法师代代相传，名师不断，弟子众多，法术超群。茅山道士的神话和三大法师的传说，为这个道教圣地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吸引着无数以计的道徒香客。

茅山海拔1896米，因为有仙而名扬天下。桃坪河、大横溪、沮水发源于茅山腋下，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河内以龙冠名的“黑龙潭”、“黄龙潭”、“青龙潭”、“黑龙洞”、“黄龙洞”比比皆是。传说茅山道士高天贵驯服黄龙的故事，真可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古时的马桥镇，也因茅山道教的原故而叫“大茅镇”，一直沿袭到南北朝时期的太建元年。号为“八仙之一”的韩湘子，被叔父韩愈“一封朝奏九重天，雪拥蓝关马不前”诗篇所触动，沿着昔日茅氏兄弟的道路去潮州看望叔父，他来到茅山，回望粉清河畔，那里雾气罩天，粉清河里鳌鱼兴风作浪，吞噬童男童女，百姓呼喊连天。韩湘子使出道法，飞剑斩断鱼头，从此，粉清河沿岸的百姓才过上安宁的生活。粉清河岸古佛寺壁画，描绘了“韩湘子茅山飞剑斩鳌鱼”场面，被清代皇家《大清一统志》称为“工细绝伦，视为拱壁”。

同样是在唐代，薛刚反唐在茅山垒寨筑营，以图东山再起。山寨依然完好。

清朝末年，王聪儿揭竿反清，被清兵追杀，绕谷城到达茅山，坚持三年之久，以惨烈谱写壮烈。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贺龙率红三军依据茅山天险，与反动派进行顽强的斗争。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挺进保康，土顽刘大、二少躲进茅山下的桃坪河，企图负隅顽抗，在解放军强大的攻势下，逃进羊岩洞，结束了罪恶累累的一生。

回眸茅山一千年，妩媚藏在云崖间。

无论是超逸不群的隐士，还是远走高飞的流寇，他们抑或成仙得道，抑或寻求神灵庇护，都在回应几千年前奉为道教之祖老子的“玄而又玄，众妙之门”。茅山容善恶于山水间，也体现了老子“天下皆知美为美，斯恶也；皆知善为善，斯不善已”的精神。隐士乐此茅山，得于秀丽山水，更能实现“上善若水”的高远境界。

徜徉桃坪河，登高茅山岩，行走云雾间，倍赏老子那种“夫唯不争”人间仙境的奇妙。山野里飘柔而来的民歌《黑暗传》，将人类起始归于混沌黑暗，见于光明，又从光明轮于混沌，如此反复，折射出老子对生命价值和不可知世界的哲学思考，所产生的特有地域文化。

当代人在发达的物质生活条件下，他们把茅山脚下的桃坪河视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除了这里的景致与“桃花源”相似之外，最大的理由是在寻求“归朴返真”的精神家园。
     山的秀丽，水的灵气，花的灿烂，人的淳朴，这就是当今的茅山。
 
 

聆听梅香泉

六月，正值盛夏的日子。我们没有惊呼，用猫一般的轻盈之履，走进了白沙河，来到修平老师的老屋。老屋不老，比老师还年轻十余岁，徙于望地厚土，是他父辈手里的事。造屋之时，老师正是读连环画《红岩》的年龄，接受文学的启蒙。

屋后有靠山，名曰梅泉山；屋前有出山，名曰青龙山；屋下有座山，名曰枣树坡。门前植椿树，数丈而挺拔；坎下栽贵竹，葱翠而玉立。望屋宇猜龙脉，舆堪之想，可知椿楦并茂，节气之高。

修平老师的父母都是古稀之龄，老人家见我们来临，高兴之情溢于额之沟壑。稍顿片刻，便把我们请上桌席。

同行的有修平老师结拜三十多年的兄弟高先生，还有他耳鬓厮磨的爱人高昌英。我是第一次作客于此，千万个理由都不能拒绝那盛满情意的酒杯。推交之间，我由怯弱变得勇敢而坚定，豪言壮语倾口而出，话硬了，腿软了。

等我稍微酒醒，我便提出看看老师笔下那神秘的梅香泉，修平老师领着我从屋东角曲折而上。他指着远处说，那儿就是梅香泉。走近细看，果然有梅树，是蜡梅；有青竹，是水竹。梅竹之下，一注清流淙淙。

梅香泉是自然的存在，更是修平老师笔下的景致，像神话般的美丽，早已令我魂牵梦绕。

我庆幸，庆幸自己终于逃离夏日的炎热，驻足于梅香泉。聆听梅香泉悠悠的倾诉，仿佛天使的足音，从遥远的天际飘逸而来，落在绿色的山野里，渗进石缝土里，聚成脉脉的溪流，从泉眼里泰然而出，形成像一面古铜镜井口，平放在两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之间。她的四周长着野花，四季替放。馨口的蜡梅，被萧杀的秋天，剥去茸叶，寒冬到来，漫天大雪将整个山野覆盖的严严密密时，蜡梅花却悄然绽放，馨香溢满山野，把卓清卓清的泉水染透，这便是梅香泉。

梅香泉是一处遗世独立的风景，是文学的美丽符号，是老师的精神家园。

我陶醉在恬静里，也沉醉在盛情里。总想找修平老师聊聊，可他总忙乎着，帮着收碗抹桌。见他刚要丢下手中的活儿，又涌来自称与他从小光屁股长大的野孩子。他们哪有那么长那么多的话，用镰刀也割不断，本来极平常的话，他们却笑得前仰后合，一件极小的事儿，咀嚼得津津有味，真是不可思议。

我迫切地等待着，修平老师能跟我聊聊，心里就有了燥的情绪。哪知，他的母亲移椅而坐，听着儿子的细语，频频点头，母亲的一番细说，儿子又洗耳恭听。接着就是父亲无尽的叮嘱及教诲，那话却比白沙河的水还长，比梅香泉流动声还轻。我想去跟修平老师插上两句，没有空隙。那些自称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也失去了插言的机会。直到天亮，我睁开眼睛，仍听见父子俩在场子里絮絮地交谈。

他们的交谈是不容别人去打断的，高先生在场子里站立良久，父子俩这才不舍割断情话。老人领着儿子和高先生向屋角的南端走去，走向一块风水宝地。不一会儿，他们在笑意中归来，老人脸上露出踏实的欣慰。我猜定他们去干什么了。

师娘也是教书出身，我向来称她为高老师。在去年的这个季节，她遭遇车祸，与死神擦肩而过，左腿安着钢板，行动不便，但她仍在锅前灶后忙个不停，或许就在她每一个动作里，都包含着痛苦，但她依然荡漾着笑意，婆婆坐在灶门前一边添柴，一边揪着衣角擦泪，她在心疼自己的儿媳妇啊！

我们将要告别老屋时，村中又来了一群老少，篮子里装满鸡蛋腊肉，还有鲜鱼竹笋。我们拽回脚步，在席上听着村里老小对修平老师倾诉。他们品着酒，也品着修平，也品着这个季节，这是修平每年都要回来的季节，因为有生他养他的父母固守着乐土，还有至亲好友。这个季节成了无言的约定，思念他的或他思念的，都会按时到达，亲情友情乡情融在一起。

一同告别老屋时，两位老人家把我们送到路口。我们来到大路上，回过头来，老人家仍然站在那里，而他们的脚下正是不老的梅香泉，顽强的流动，如怨如诉。

在回家路上，高先生问我，梅香泉给了我什么启迪？我说梅香泉给我讲了许多道理。他说他怎么没听见。

我说，那就请用心去聆听吧！